廊桥风声

题解——有书载曰：闽。屏邑，遗木拱廊桥之多居全国之首，今保存尚好有15座，且兼有桥身最长，桥境最险，桥质最朴等特色。余欣悦，桥通两岸，贯山水于一桥间。故得空，便拜谒‘万安、千乘、百祥、龙津、广利、广福……’等桥，远瞻雄姿，近览胜景，凭栏听风，风有三音：一为桥下山风之音；二为桥中人风之音；三为桥上天风之音。几处多次倾听，心神领会便以文记之。

　1

廊柱擎瓦接天光，翼翼楚楚邀云栖。两岸青山著本色，一溪碧水诉风流。这廊桥的胜景让人产生急功亲近的冲动，我更不例外走到桥中，拍拍摸摸亲近着一根根的廊柱，忘情中选中还揉揉抱抱。

廊柱的木质体温，留在柱上的斑斑点点，它们祥和冷静地在诉说：能壮美百年以上的东西，都是吸天光地气，倾注人类血汗，注满酸甜苦辣的杰作。这一轻轻话语如一滴甘露滴在前额。我为自己的唐突烧热了脸，收敛了所有的张扬，陪上小心倚栏看着桥下流水，静静地听着风儿诉说着故事。

桥下的风有两股，一股从源头顺流而下，一股从江河逆流而上，它们把溪流踩得一路波纹，两股风不断的相遇，互相招呼，留下了一溪风言风语。

源头来的风说，天上的鹰是溪里鱼儿的影；江河来的风却说溪里的鱼是天上鹰的影。这个话题它们永久争论不休。于是站在廊桥上的人总是看看天又看看溪。当我目光追随到天上鹰时，我认识了地理：福建——华夏系巨型构造体系的第二隆起带，境内峰岭耸峙，丘陵连绵，河谷、盆地穿插其间。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屏南就处在这隆起带的闽中大山带中，由鹫峰山、戴云山、博平岭等山脉组成一系。

高飞的鹰，俯瞰这带山水，振着翅膀，用风说话：谷深涧险难飞渡，留影为鱼好过川。怪不得逆流而上的风说鱼是鹰的影。怪不得这山里的人对把修桥铺路当作最大的功德。

当我目光浸渍到鱼的身上，我认识了水性，屏山几脉水系都源于鹫峰山脉，除白水洋一脉来自闽北，其余都发端于境内高山。水系虽说源头不远，可水流湍急，击石飞花；岩高瀑壮，潭深隐蛟。鱼儿难以跃过千岩万壑到源头聆听泉声，看着天上的鹰，吐了吐水泡，用风说话：潭深岩立非鱼跃，天高云淡任飞翔。化魂为鹰好展翅，万仞壁立如平川。怪不得顺流而下的风说鹰是鱼儿的影。怪不得这方人建起的桥都如鹰掠翼。

源头的风带着山里花嗅，赶着去江河，刚放下山味即成了江河的风又带上鱼腥往山里赶。这来来回回就和茶盐古道上“担回头”的挑夫结下了不解的缘，风在走，“担回头”客在跑，歇在廊桥上风与客急急相慰。

客，挥着搭在肩上的汗巾，风即刻到来，亲近着全身汗味的客，擦拭过他的全身，呼呼的说，过了桥还有“啼哭岭、佛止岗，……你还是吃上一粒小烟土吧，我只能送送尾，帮不了你。”

风，吹起桥上的蜘蛛网，客就会站到桥头，掀开衣襟，坦胸和风相抱，呼着大气说，你这一路到源头，还得经过鬼愁坑、猿啼谷，……你就在桥上歇下脚多带些“担回头”人的阳气，好渡过条条阴沟。

客不想行，风推他上路，说了一句话，前头还有很多路要赶，你的阳气大概只能将这担黄瓜鱼赶鲜送到山城。虽然桥上凉凉好歇脚，可也要知足，有了这桥你才不要涉水鬼愁坑，少了几条啼哭岭。

客说几天里不拉屎，不滴尿，结果一拉，拉出的是肠头，一尿尿下的胗，真想就睡在桥上不走了。风如鞭地抽着他的脚，他还是上路了。

一股风走了，又来了一股，一批客上路了，又来了一批客。廊桥一回回听着这样的对话，听不进别的声音，桥下的流水在廊桥听来就是满溪的风与客的对话。

　2

溪里的风，仿佛从我脚板下的穴位而入，我如冬季踩溪，有了寒沏透骨的痛感。这险山恶水，先人啊，为什么不悬涯勒马，回头是岸，回中原定居，为会么不向鱼问水，跟月听潮，居在海滨，偏要来大山里，用石铺路，用木架桥，走着开疆拓土的艰难历程。

我依着廊桥的柱子，看着荷担而过的耕夫，看着放下柴禾歇在桥上抽一袋烟的老者，看着背着相机左瞧右瞧的探索人，看着嬉戏桥上的孩童，看着挑着山货到镇上去买卖的生意客，以及跪在桥中向神明祈求保佑的善男信女……。他们如风是风，走过桥，撞上廊柱丢下了一桥言语，虽然话语中粗雅不同，老嫩有别，但道出同样的道理，天择至上，地择从天，人只适从。

耕夫扁担颤悠的节凑和他突突过桥的步调和谐得一桥春风，说：我这一担秧苗过桥，便是对岸满田野的绿。

老者的袅袅烟雾吞吐着歇在桥上的满足，看看身边的柴禾又看看村里的炊烟，说：大概十一点了，老太婆又让烟囱冒烟了。

左瞧右瞧的人惊奇着山旮旯里先人遗作，看过桥的碑记，看过桥上对联，说：汴水虹桥还没有这么美，更何况这桥上加厝，夏来纳凉，雨来躲雨，城市里那里能寻得这听风看溪，看碑吊古的廊桥啊。

生意客匆匆忙忙走出了方便，说：我挣得钱，要捐些出来，修桥补路，比烧香还好。

孩子们的尽情嬉戏，没有了山阻水险的惊恐，嘻嘻哈哈，一个说左边的柱子是他家的，建桥的师傅是他的太爷爷；一个说右边的柱子归他家的，桥上对联是他太爷爷题写的；还有说桥上座板是他家的，建桥时他太爷爷捐了最多的银俩，指着桥头石碑，你看第一个名字就是我太爷爷；还有的说桥上瓦楞是他家的，全是他太爷爷垒窑烧的……

位善男信女自顾祈福祷告，过往桥中的一切如风吹过，他只有感觉没有看见，虔诚得让各路神明在这里安居乐业。

这山水，这神氏，这人，这桥，一同安排在这里，好像没有一点不和谐。

我捧起丢在桥上的这一串串风声，轻轻地吹去尘埃，这每一句话仿佛都磨得发亮，亮得能照影照心。

我学着先人的修桥技术，用这一句句发亮的话语架起一座架，这是一座通体透明的心桥，这桥接通了今古两岸。我站在今天岸边，看见古岸上的先人长得和我一样矮小，但他双眼和鹰隼一样锐利，他昂起头，说世上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跨不过的坎，在哪出生没有选择，怎样生活自己作主。

他呵呵大笑，这笑声是松涛，是飞瀑。他用虫吟细说，用鸟鸣轻诉，让风传音，穿过廊桥从古岸送到今岸。我听的真真切：孩子，山是脊梁，水是血脉，建起了廊桥就是疏通的关节，这山水有了桥就是活脱脱的山水，这才是居家的地方，才是生儿育女的家。

农家人吃土一辈子，离开土地怎能生活。我们要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好好当上这方水土的主人。

古岸上传来的一席话，让我冰冷的一截渐渐复苏，感觉廊桥中是惠风徐来，这风也从透明心桥吹入，让我灵肉相融，敬仰先人，怡情山水，自豪起这方人。

“回村桥”：乡村的慈母胸怀坦露，乡村的事情村里解决，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出村的游子走累了就回村，回到村里会有安宁日子。

“惠风桥、迎风桥”：春情万种，春播一粒，秋收一斗，人勤春来早，走进这桥便是“惠风送来两岸青，迎风吐绿春色娇”的乡间景致。

“广利桥、广福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粒瓜果两人对分，三人均切，东家有吃，西家不饿，广利、广福是乡村的和谐。

“百祥桥、万安桥”：不求闻达，不求富胄，平安是福，祥和是乐，求一百的吉祥，道万万的平安。百祥、万安是乡村的愿望。

“劝农桥、迎恩桥”：勤耕不忘本，苦读报君恩，要吃白米自种田，想穿紫袍耐三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乡村大吉大喜。

还有“金造桥、千乘桥、龙津桥……。”一座一碑，一桥一景。激动过许多文人墨客，留下了许多楹联，诗赋。

我应和桥中风声，咏唱起赞“花桥”的诗：“长虹飞跨如新月，美景如斯分外明，桥畔苍松群鸟舞，潭头绿水一竿横。渔翁把钓随波放，农父争春叱犊耕，借问村居真乐趣，百家烟火聚谋生。”走过了廊桥。

3

桥中的风被过桥人带着不断地两岸往返，古今交流。风也就熏染着缕缕烟火味，渗透着丝丝先人的生存哲学。

乡村人最公平的，太阳落山就是夜，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夜一来，他们早早收拾妥当便上床歇息。

乡村的夜长，夜长梦多，不是村里人爱做梦，而是梦乡在黑夜里。乡村的梦事关村里的大事。建桥、修桥就是村里的大事，于是村里人做了无数的梦。

桥建在哪里，风水先生看了好几处，村里的几个为首人跟着乾、坤、离、坎、震，算了又算，有了长房顾不得三房，这宗同意那宗反对，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日里找，夜里寻，结果一位先人梦里得观音开示，“桥起钓鱼台，群山尽朝来，来水至此回，各房发起来。”神明旨意不可违，这桥才有落位。观音菩萨显灵启示，这桥应得观音庇荫。

建造东南有名十五险桥之一的龙井桥，建桥师傅也做了梦，梦里解决了白日里万法不能的事。这里壁立千仞，水来如龙喷洒，击石飞雾，入潭波涛汹涌，蛟龙翻腾，在龙井上架桥，是多么惊险。千个谨慎、万个小心把桥架上了，可桥屋上的檐板如何锯平，建桥师傅祭祀过鲁班仙师，可上了桥顶俯见深潭，即觉头晕目眩，无法开锯。好在有夜，夜有了梦，梦里又得观音菩萨开示，倒挂雨伞于两边，挡住视线，才得以完工。自然桥中神龛祀奉的也就是观音菩萨。

屏邑中有许多桥建成后，又受火灾和水犯，有的桥建成不久又被水冲走，乡村里的人犯了愁，诅天咒地，为什么这样与他们作对，天黑了就做起了梦，说这是山妖水怪作祟，要请路神明来才能镇服他们，确保这桥和这方人平安。五显灵通大帝法力无边，他们镇住东西南北中，各方妖怪，就供奉这路神吧！

有的先人得梦说，桥居水上，桥有灾劫，必定是水妖作孽，一定要请来北方司水的大神，如是左脚踏龟右脚踩蛇的真武大帝也就尊来镇桥。

桥上神龛香火不绝，缕缕香烟带着燃香人祈望透过黑瓦升上了天界，天界化云化风，村里人依旧要梦里求得真解。孩子运气不好是因过桥歇亭时用刀砍了柱子，要捐资修桥方可释恶因得好果。家中有人卧床不起，是因为他砍了桥头不该砍的大杉树，种树十棵方可消灾。桥中的神不仅镇妖还管众生，只要桥上有香火，这里妖不作怪，人也安祥，天上吹来的风声就是天籁和谐之音，反之则是地下传来的啷当之声。

风从天而降走向地下，又从地下而上走向天空，仿佛把与桥有关的一切因果关系拉高扎深，一头在天界，一头在地府。这里的使者就是桥中人们供奉的神明。听了这些玄音，又记起先人说的话，修桥铺路积善行德。

结束语

感受廊桥八面来风，听缕缕风声。我私下里说了一句话，这桥不仅有生命，还有三世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