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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细节的日子

2016-09-12 23:56 禾 源

如今,人的脚步并不快,然而赶下的行程会让日子惊呆,一天的日子可以赶上天南地北,这一路的风景只留下风驰与云飞,收藏在心中的日子只有白昼与黑夜,填补在白昼与黑夜的括号中间是一个“忙”字。一个“忙”字,抽烟不再悠然,而是一个劲地猛吸,吸一口香烟红了半截,简直跟烧一样,吞云吐雾的自在神态早已被这惊人的速度吓跑;喝酒也不再是气定神闲,轻酌慢饮,海阔天空,谈古论今,即便推杯换盏,而是一杯蓄名,一杯盛利,不问酒香,一个劲地豪饮。……

一个“忙”字仿佛把日子都编到了他们的程序里,让日子跟着他们的速度,像急驶的动车。这样的日子哪还能慢下来赏一朵花开,看一群蚂蚁搬家。

“悠着点”,成了朋友间相互宽慰常说的一句话。悠着点,我们生活在天地间、岁月中,是来过日子的。我放慢脚步,把明天讲座的讲义装在包里,拎在手上,这是明天要办的事,今天不着急,用心看看滨海小城夜路上的风景。这是一条环城大道,来来往往车流不息,这条路并不悠闲,夜里赶路的车还是挺多,不知是夜黑还是车灯贼亮,不停地朝着我面前和身后照射过来,我感觉到它的力量,前射后击,把我的影子打得七零八碎。路上行人很少很少,偶尔遇到的是一两个赶路的人。琢磨着这条路难道与城市人无关吗?专为过城的车铺设的吗?不!太有关系,这路是城市长大的年轮。我看了看时间,还早着,不到二十点,依旧朝前,心想走到不想走时打个面的回宾馆休息。

这座城我并不陌生,在这里打过工、读过书。我知道一直朝前会走到一个叫后山的畲族村。我当年打工就在这个村边,应当说我充当了这座城市向外扩张的一名小卒。当年村子离城大概有六公里,其间有甘蔗林,有花菜园,一路是马尾松,我好喜欢有这么一大片一大片的地,惊奇这么大的田园,且每天还能听到海边赶市的渔民小跑的脚步声。虽然我带着课本,本想挤点时间温习些功课,再参加高考,可是我把书摞在简易工棚的床头边,一有时间就沿着公路边走,站在马尾松下看成片成片的甘蔗林,看着它随一阵风,沙、沙、沙向一个方向倾移,那个阵势,让我痴痴地发笑好几回。想着要是我能躺在那绿浪尖多好,凭一阵风就毫不费力地被推到另一端,再来一阵风又把我推回来。还有就是往海边跑,走在那一排排整齐的马尾松防风林里,折一根枝条,吹着口哨,仿佛找到电影中那种浪漫情形。住在工棚的这段时间夜里依然能听狗叫,能听虫鸣,与在家里差别不大,可清早差别可大了,嗦嗦嗦最早醒来的那条柏油路,当时我以为是部队晨练,后来才知道是讨海的在赶市,我想看个究竟,在一个早醒清晨,来到路边看着他们赶市。扁担颤悠,背篓晃动,随着碎跑脚步跳动着他们节奏,被“山猴”称作“曲蹄”的讨海人,能踩这样的节奏,敌得过山里哼着号子扛木头的律动,不知是颤悠悠的扁担钓起了脚步,还是脚步的弹性震动了扁担?扁担在前,背篓在后,一拨拨地来,一拨拨地去,股股的海腥味,漾着一路的潮汐。不是天色不明,而是他们都戴着与清朝官员顶戴差不多的箬笠,才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但那种有节奏的律动,至今依然跳跃在眼前。想起那段打工的日子,想起这些,我才意识到这些全是那段日子留给我的细节,这细节成了我生活经历中的一道皱纹。

我走到了“后山村”村委会大楼前,我找不到当时村子的影子,芭蕉也不见了,低矮的屋舍也不见了,当年常来我工地的那位牧羊女自然也不见了,就连当时满村子的羊腥味也闻不到了。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一个村子居然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我知道这回头的路再也走不动了,不仅找不到当年甘蔗林的绿浪为我推波,也找不到我心中城市标识的马尾松,更找不到可以歇凉的芭蕉树。……一切消失得这么快,容不得我反刍一刻,容不得我向后山人打听一下。此时我若一开口说话,他们会把我当作是个二十多年前梦还没醒的梦游人,我只好打个面的回宾馆。

我把两个枕头垫起,靠在床上,本想静下心再熟悉一下讲义,但宾馆灯光朦朦胧胧,这状态是刻意让刚从旅途泊下的人静下心,调整一下心速,慢慢进入休息状态。心由境生,我把讲义搁到了枕边,打开了电视,听也好,看也好,反正不必用情用心,当催眠吧。我本习惯看会儿书而后把书随手一扔就睡了,可今天好像不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者说多了点什么。

终于发现了,是少了点东西,少的便是天籁之音,那怕有几声虫鸣就好,都能证明自己活在自然界中,就能安心地睡下。可宾馆不知是隔音效果好,还是城市拒绝了自然界?我寻找着声音,结果找到的是空调嗡嗡,汽车轰轰,尽是那种旋转式的声响,这种声音与我耳鸣声音的频率相当,总以为是自己耳鸣,这声音是多出来,有点受用不得。我只好听着电视,让起伏荡漾流淌的声音冲碎那旋转的声涡。日子本该是春夏秋冬有序更迭,日子本该是日进年复岁岁更替,哪能凭机器转动嗡嗡而来,轰隆而去。但这日子久了,人也成了机器,我依然靠电视催眠而睡下。

我不太敢相信,就在这个晚上,我听到了自己的鼾声,睡着的人,常有的是梦,会看到老屋,会看到白天里看不到的情景,会看到过世的人,但一般听不到声音,可今天我听到自己的鼾声,确确切切被鼾声吵醒。我醒来了感觉有点口渴,倒了杯水喝下,记起来是烟酒多了,前面在接风席上几乎是报仇式的抽烟,要把近一两年没抽的烟全部抽回来似的。这根气管一定是被熏变形,像汽车排气管一样,有点堵了,排气得特别用力,声音也就特大。机器、机器,人毕竟不是机器,真经不得提速,就这吃、喝、抽也得慢慢享用,适可而止。福禄相依,福禄又相侵,有禄并不一定有福啊!

当我再次醒来时,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都七点半了,我怀疑是不是看错了,又看了一遍,机器上显示的就是这个点数。七点半该是晨光熙熙,群声沸扬,可我的房间依然是昨夜星辰,看起来这房间遮光隔音真太好了。在家里每天清早我总是被鸟鸣召起,先听独鸟鸣叫,后听群鸟争鸣,这时我打个呵欠便起床。不仅不设闹钟叫醒,也不必看时间,凭着感觉,洗刷、早餐、上班,一切都误不了。小山城依然还有公鸡打鸣,但现在公鸡打鸣不可信,有时会在临晨两点多打鸣,不知是公鸡不守规矩还是人们搅乱了它的生物钟?想想一定是人为的,有人说现在鸡窝全天点着灯,且是恒温,鸡早就没了白天黑夜的感觉,什么时候打鸣,公鸡凭一时兴起。如是的鸡,还能担当得起报晓之责吗?我相信自然界中的鸟,它是天地所养,一切合乎天时地气,再也不相信人养的公鸡。可没想到我对鸟的信任,在滨海之城的宾馆里出了差错,这里听不到鸟的叫声。

时间紧,洗刷马虎,吃也马虎,八点过头我便出发,宾馆大堂服务员们开始做卫生。她们利索地干着,这些粉尘是昨天留下的,她们要把它擦得干干净净,如昨天住的客人离开宾馆一样,一走了之,不留任何痕迹,虽说宾至如归,但这里绝对不是家,可安置许多东西。她们见我拎着手提包走,以为也是离店的客,有点机械地说:“慢走,欢迎下次再来!”我认真地点点头,但她们手中的抹布、拖把,把点头还礼映在地上、玻璃窗上的影子也机械地擦去了。

我走进多媒体教室,听课了人来得相当齐,屏幕上正播放着我的简介。主持的老师问我是否要用课件?我讲课很少用课件,且今天要讲的内容都不必借助多媒体。我看着这些来自福建各高校的大学毕业生,心生敬意,想得好好的开场白居然给忘记了,只好站了起来给他们鞠个躬。这一张张脸相当熟悉,都跟我女儿一样,有着大学生的自信,也有着大学生的茫然;又相当陌生,确实都没有与他们谋面过。然而他们案前的笔记本、笔明摆他们的态度,今天端出了认真劲,让我感动,这一定不是啃老族,更不是拼爹族。

这种的课没有太多的理论与学识,但有体会与经验,我所有的正是他们没有的。他们求知,求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个“求”字会让多少人六神无主,哪容得上体会与经验。日子对他们而言,是为抢抓机遇而来的,这“抢”就得有精力,就得有速度,来不得马虎,我再看他们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正驾驶着车在抢机遇的高速路上飞奔,我讲座如导航仪上的语音提示。专注,让教室里的空气有了力度,而我呼吸着,倒让精神有了弹性,我讲话的语调轻松活泼,许多本没想讲的案例不约而来,课堂的效果估计不错。

可当我说到:机遇天天有,时时有,是个可再生的资源,不必争抢,应该做到,民安其业,军安其伍,学安其校,各得其所时。有几个学生举手反对,说:现在求职面试时,面试官总是问你有职场经历吗?一些在校不读书去做些小生意的倒成了公司喜欢要的人才,我们还能安心就读吗?讲堂里刮起了一阵风,叽里呱啦热闹起来。我顺势停下喝了口水,课堂又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我不知道什么话他们中听、入心。说:求知是在给内心增加营养,自信是豁达的阶梯,相信是安心法门,不争是戒躁之大行。催生催长不合自然规律,一切运时而作,时刻准备着,把握每个机会,健康地成长。仿佛不对,这话能说服得了他们吗?我扫视过一张张脸,最后停在坐在前排一个戴着眼镜的同学脸上,目光交流后,他笑了,我也笑了。

日子按着自己行程走着,两个小时的讲座结束,来滨海小城的一天就要过去。我有点舍不得,舍不得与这帮年轻人匆匆分别,便开展了些互动,又被我拖长半个钟头。我真心喜欢这些大学生,喜欢我自己流失的时光。有位学生提醒我,老师去看看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吧!对,该看看,看留在别人作品中日子细节。

2013、6、22日于听月轩

责任编辑:孙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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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公鸡 马尾松 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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