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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狮山雪韵

2016-09-13 00:04 白荣敏

在南方,你没办法拒绝一场雪带来的欣喜和激动。

它们悄无声息地飘下来,飘下来,似乎来自遥远的天际,像仙女不小心打翻的脂粉,带着天庭的气息和淡淡的香味。它是那么弱小,让人心生怜爱,落在了眉毛上,或者唇角边,你抓不住它,一伸手,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可又是那么的强大,铺天盖地的来,整个大地被覆盖了,谁都躲不过去,山头、树木、田园、屋宇,通通穿上了集体颁发的天使服装,就如大地正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

但这样的盛典何其的少呀,从我童年记事起,到了不惑之年,也就那么几次大雪,或许是我们家住海边低处的缘故;在闽东,我后来听说,西北部的山区,是经常下雪的,而福鼎近旁的柘荣东狮山,也是。

地理书说:“柘洋东山,卓立嵯峨,若趋若伏,云常居之;秋霁远眺,可尽四五百里,虽浙水亦在目中。”东山为东狮山古名;柘洋就是现在的柘荣县城关,山麓小城,龙溪穿城而过,两岸柳意盎然,故雅称柳城,偶尔从山脚海边的福鼎到了这里,颇得“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季候况味和山水意趣。

这一次的雪在我们的睡梦之中悄悄地下,等我们醒来,推开窗户一看,“呀!”远处的山头和近处的屋顶都披上了莹白的装饰。这一天的时光之幕就这样在惊喜之中倏然打开,手机随后收到了柘荣文友发来的短信:“东狮山飘鹅毛啦!来吧!”

欣喜和激动不止我一个人,电话邀约好友,一拍即合,立马出发。国道路面有薄冰覆盖,朋友把车开得极小心,无暇顾及其他,我们却能欣赏窗外的景色。雪已经停歇了。天空很干净,扯起了一片片白色的云雾,好像山头上的雪在空中的倒影。低处的山头雪薄一些,掩盖不住依然峥嵘青翠的南方的植物,看上去好像年轻人头上夹生的白发;但高处就厚一些,白色成为主色调,那些被覆盖的植物,是老人还未全白的黑发,只那么一小撮一小撮的,很顽强的样子。

我看出山头的绿和白其实就是两种力量的博弈。平淡和琐屑成为我们生活的主旋律,平常如抬头即见的山头,审美疲劳,甚至心生厌倦,于是多么需要一场雪呀!人们对一场雪的需求,是渴望对庸常生活的反叛,是有所追求的人心的最好的放逐。

爬东狮山是从县城东边的狮子岭开始。狮子岭不知道它是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叫,我是顺手就这么一写,原因是岭两旁有各色石狮子一字排开。昨晚开始,这些来自不同时间和地点的石狮们,列队欢迎一场雪的到来,对一场大雪的态度,它们和我们一样,都表现出非常兴奋的神采。它们造型、姿势各异,但它们的目光齐刷刷俯视着整个柳城,是那样的一致。从来到这里开始,它们就充当起柳城百姓精神护卫的责任,面对脚下的芸芸众生,对于一场雪的意趣,它们和我们一样:瑞雪兆丰年!谁说不是?

走在这些列队的石狮子中间,我们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文化气息,一股庄严神圣,心里就赞叹和感激建设者的创意。在到处开发房地产和工业区的今天,能让出一块地方集中展示古今中外的“狮子文化”,的确令人感觉别致而珍贵。就在几年前,有一个地方建别墅群,挖出了许多新石器时代的石器和陶器,专家说这个地方原是我们祖先的聚居地,体现我们这个地方最早的文明起源,挖不得,建不得啊!他们哪里管得了这些?哪里管得了祖先的魂灵在流泪,有良知的人们心里的痛!

站在这高处,我不由得向山下的广阔大地一阵张望:皑皑白雪覆盖之下的绿水青山,已经有了多少块不可逆的伤疤!

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重大事情面前,有的人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有的人却能够正确的选择,那么,是什么在左右他们的行事?答案也许很多,有一点很重要,我想,就是高度,就是情怀。

说到这儿,我们都应该想到明朝开国功臣袁天禄。

元至顺二年(1331年),袁天禄出生在柘荣。其时正值元末,民族和阶级矛盾激化,社会动荡不安,熟读四书五经、深受儒家传统思想浸润的袁天禄却在16岁跻身行伍,并以出色的表现不断得以擢升,官至福建行省左丞。早期他同兄弟在家乡组织“泰安社”武装,并奉命训练“义兵”,实际上在20多岁时就控制了闽东一带的军事主权。

官逼民反,举旗斗争此起彼伏。至正十八年(1358年),陈友谅占据浙江,方国珍鏖兵福建,朱元璋正挥师南下,势如破竹,占据浙江之婺、处二州,温、台、庆三州也相继归附。袁天禄看元朝大势已去,审时度势,也带领闽东武装归降朱元璋。史书记载当时有这样的一个细节:袁天禄知天命有归,遂与兄弟深文、达文等商议归附之事。有人劝他独树一帜,割据一方,天禄微笑着说:“若汝所言,毋乃诲我以不忠,而陷我以无君之罪乎?殊不知我之日夜营为,正欲保境以安民已也,深愧疏昧,不足以余民之生,况可召衅,以速民之死乎?”

面对抉择,人首先应当遵从的,不是别人的意见,而是自己的良心。读史至此,我感佩之至。感动的是紧要关头,他想的是人民群众;佩服的是,他有如此高蹈的眼界。的确,袁天禄此举,为闽东人们解脱了一场兵祸之苦。你想啊,朱元璋取得浙南以后,福建闽东肯定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而由于袁天禄的归降,就免去了一场战争,同时就为闽东人民减轻了抓夫派款的沉重负担,也避免了因战事而造成无谓的生命牺牲,这珍贵的和平,为闽东的可持续发展赢得了时间,奠定了基础。

我一直以为,袁天禄的眼界与东狮山的高度有关,那一天东狮山看雪,我始明白,其实袁天禄的心中始终是雪韵荡漾,虽然,有关史料不着一字,对柘荣的史料,我不是掌握很多,也许是我还没有读到。

告别石狮们,我们向东狮山的高处挺进。山岭变得狭窄,花岗岩石条铺就的台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路边也是,在没有树木遮挡的地面,积雪尤其厚一些;开阔一些的地方,雪花均匀的一层一层的洒在上面,粉粉的、莹莹的,没有一点的杂质,像极了一张张孩子纯真的脸庞。一路往上走,除了路上的一串串被早起的登山看雪的人们踩出的脚印,路两旁,尽是这样的脸庞,这么多充满希望的、天真可爱的脸庞。

柘荣文友有和我相同的感受,他就想起了山上更高处的“思哲亭”,说是一位父亲为自己的女儿而建。70后柘荣女孩刘哲,酷爱旅行,20刚出头的她,不想留在家里过着周而复始的平淡无奇的生活,于是背起背包,独自一人上路了。不幸的是,2001年8月只身在西藏旅游时因车祸坠江失踪,时年24岁。女儿的离去给父亲带来巨大的伤痛,为了寄托哀思,他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建亭东狮山上,希望钟爱山水的女儿依然能够卧枕松涛,坐看行云。

听完这样的故事,大家都不说话了,四周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先前都不曾注意到而现在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却愈加分明了起来。也没有心思欣赏路边的迎宾亭、东狮亭等等,一口气就到了思哲亭前。

很平常的一个亭子,亭盖积着厚厚的雪,翘角处也顽强的粘着,舍不得掉下,好像还要随着翘角所指的方向回到天空中。听了故事,也就不难理解亭柱上这副对联的寄托了:“欲问哲人今何在?独留玉宇诉苍穹。” 附近的岩壁上,还新凿了一首题为《盼儿归》的七绝:“秋水穿西望,白云锁雪疆;鸿书何处寄?无语对斜阳。”

这一阵子,我们也无语,只默默的瞻仰,眼前明晃晃的白雪,也有了更深一层的韵味,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朋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是刘哲父亲亲撰的《思哲亭记》,有这样一段:

亭名思哲,议论颇多,或曰思亲或曰怀古,其实二者兼之。思亲之情不言自明,怀古之意不说不清。东狮山乃闽东道教中心,亭建斯地名曰思哲,意在引发游人对先贤古哲的追思遐想。道家之“大道无为”,儒家的“人之初性本善”,及至法家论“人性本恶”,虽历千年经行万劫,至今仍能奕奕纭纭。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世人若勤思考善扬弃,汇百家贯古今,前行后往发扬光大,岂不美哉?

好伟大的父爱!他无数次的站在这东狮山上,西望高原雪域,回味骨肉亲情,体悟生死离聚,便超越了亲情和生命的命题,就如亭子立柱的另外一联所言:“马足东尘世路不知何处尽?严衣涧月禅心应自此中生!”他写作此《记》时,想必已经超脱了失去女儿的撕心裂肺的痛,建完思哲亭,多少已经有所宽慰,就由“思亲”转向了“怀古”,便是由自我“小爱”转向了人间“大爱”。——而其实又何曾是转变!就如一片雪花,它本来和众多的雪花是融在一起的呀!

是啊,钟灵毓秀的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大家的心都是共通的,刘哲是,刘哲的父亲是,柘荣的父老乡亲们何曾不是!

沉吟之际,猛一抬头,便看见一位仙姑高大的身影,只见她步履轻徐、衣袂飘逸,表情慈祥、目光平和,似乎在看着我们,也看着更远处的芸芸众生。

她来自唐朝,本是浙江嘉兴的一个官宦人家女子,传说以“孝”为起点得道成仙。柘荣人民以农桑保护神,迎奉于东狮山顶,历代以来,寄以护国镇乱、扬善惩恶、泽雨消灾、驱遣瘟疫、保佑平安的美好愿望。在东狮山,马仙原居山洞,后来有了庙宇,现在又有了这高大的雕像。在东南沿海,据说柘荣民众对马仙的尊崇和景仰胜过其他各地,人神之间的双向选择也需要某种相通的特质。

雕像就在思哲亭所在的山冈上,我们没有靠近,只在青云宫旁的另一个略矮的山头向她行注目礼。礼毕,我们返程下山,以这样庄重的情绪结束这多年不遇的与一场雪的拜会。这时,天空又飘下来一小阵纷纷扬扬的雪花,我回望雕像,暗自揣度——在马仙娘娘的眼里,下雪,那是洁白的灵魂在舞蹈呀!

(断续写于2012年3月中旬,原载《福建文学》)

责任编辑:孙伏明

关键词

袁天禄 柘荣 东狮 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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