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可叹张邦昌
张邦昌这个形象,在那本流传深远的《说岳全传》里已经奠定了他在民众心里的基调,是个大大的坏蛋。《宋史》里将他归入叛臣里,从官方的角度认可了他是一名有污于宋庭的文人。根据《宋史》的记载,靖康之变时,太上皇宋徽宗和皇帝宋钦宗被俘虏,金人团团围住了京师,命令那些没了主子的一殿文臣选出个不是姓赵的头儿来,任务是负责帮他们搜刮金银财宝和美女。在尚书员外郎宋齐愈的建议下,曾任“割地使”的张邦昌被一致推举为头。张邦昌圆满完成了金人布置的各项任务,金兵表示满意,于是发文任命他为皇帝,国号大楚。金兵走了以后,张邦昌听从劝告,迎来哲宗皇帝的废后当做太后垂帘听政,派人找到了赵家的唯一漏网之鱼、南逃的康王赵构,接着赶到南京朝见赵构,“伏地恸哭请死”。于是赵构即皇位,随即按照李纲等人的强烈要求,给予张邦昌赐死处理。前前后后,张邦昌当皇帝大约个把月,比短命皇帝袁大头还要少。
从上面的历史记载看,他干的活主要就是为金兵打工,站在宋的角度,说张邦昌是个叛臣完全不错。因此,不管他当上这个傀儡皇帝心里其实愿还是不愿意,用纸条写了“臣邦昌谨封”贴宫门和龙椅、恸哭请死是真心还是做样子,我老人家对他也是一样绝无好感。我以为,他有三大问题:一是他为虎作伥不知廉耻,二是他无胆无识堪称软骨,三是他愚蒙短视毫无主见。因此,他的死纯属自作孽,并不可惜。
我曾经看过几篇替张邦昌翻案的文章,包括我这本书的重要信息来源之一、虞云国教授的《细说宋朝》,都说张邦昌是在社稷危难之际、明知必死却挺身而出,精神可嘉,不该担当骂名。尽管说得不无道理,但我认为这种论点主观意愿太强。我以为,他虽然不值得同情,但是也不值得褒奖。骂他固然是片面,捧他也是毫无理由。他既不是奸臣,也不是叛臣,更不是英雄,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可怜虫,一个政治舞台上的小丑,是宋庭文人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由此背了几百年千夫所指的奸臣骂名,却也相当可叹。
我们先来分析一下选举时的形势。“金人陷京师,帝再出郊,留青城。”很显然,这是一座已经被攻陷了的城池,皇帝被俘虏,满城的官兵和平民都已经是金人案板上的肉了。选不选,也就那么回事,不选,死是一定的了;选了,说不准还混条命。那当然是要选。
再来分析一下选举的性质:选举是金兵的要求。为什么要选举头儿?因为金兵毕竟人数不多,又是远征军,虽然宋政府投降了,但他们其实心里还是虚的,忌惮民众可能组织自发的游击战和巷战。虽然纠缠起来输的总是宋人,但金兵统帅粘罕已经急着要回金庭邀功,可以想见,他们是不愿意再费时间了。因此,他们要求宋人选个头儿,目的很明确,就是让他来牵头搜刮,就是要在他们里面选一个替罪羊。因此,也就是说,对于宋的大臣而言,被选上的这个人,就是宋朝的叛徒,是让他去做傻事的。
退一步说,假定当时群臣们看到皇帝被捕,于是同仇敌忾,要选出一个明主来。那么,现在我们来看看张邦昌的资格情况。张邦昌是一个主和派,原来官至太宰,并兼任与金朝谈判的“割地使”。就在这场战争之前,张邦昌因为和谈不力,从太宰被免为“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一宫使”。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刚刚犯了错误的人,是皇帝不喜欢的人,何况根据野史的记载,在当权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很喜欢玩的人,好冶游,善巴结,也比较风流。这样的人威望自然也就谈不上了。撇开野史不谈,从正史看,做为主和派的主力人物,他没能与金庭达成和谈,反而造成金兵大肆南下,甚至连皇帝都成了俘虏,这实在是罪莫大焉。如果大家真的要选举众望所归的人,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是轮不到他的。因此,反过来说,从他这样的一个人当选上的情况看,也说明这个头儿是绝没有一丝含金量的。
接下去,我们来看看他是怎样被选上的:他是在缺席的情况下被选上的。史书载得很清楚:“齐愈书‘张邦昌’三字示之,遂定议,以邦昌治国事。”这段话很明了,张邦昌自己并不知情。从他得知被选上的激烈反对的反应看,他也是事先不知道的。也就是说,他以为自己的人缘并不会坏到这种地步。这里面有一个伏笔,就是只有一个时任御史中丞的秦桧在反对,官方记载的史料这么说,个中颇有奥妙,含义十分深刻。对于缺席选举的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从以前时代流传下来选举右派的故事,这种事肯定不会是好事。如果是好事,只会争得头破血流,还会你推我让么?唔,离题了,打住。
现在,条理基本上都很清晰了,我们可以来猜测为什么要选他。从客观上看,一是他当过割地使。“割地使”这个官,顾名思义,当然是负责与金庭举行割地求和谈判具体工作的,和金人比较熟悉,加上他谈判不成功,选他的话,金人同意的胜算大。二是他当过太宰。虽然已经被贬了官,至少他在与金人谈判的时候是太宰的身份,搞一个过气的领导糊弄金人,使他们误以为果然大家是认真选了异姓新主,以为大家对他心悦诚服,从此不把姓赵的记在心里了。实际情况确实也这样,金人对于张邦昌比较满意。
从主观上看,我以为,一个是他性格懦弱,比较好摆布。如果是硬汉子,碰上这种糗事,自然会奋起反抗,再怎么也会冲出去杀他几个金兵,也不枉黄泉路上有人伏侍,正象俗话说的,死也拉个垫背的。实在不行的话,也会一刀了断是非,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二是他没有市场,人缘不好。一伙宋臣,谁都知道那是一堆大便,大家异口同声地要他去吃,并无别人帮腔,连假惺惺地同情一下也没有,除了今后的卖国贼秦桧“抗言请立赵氏宗室”(呵呵,奥妙吧,说明他与秦桧是一路的)。三是他不识时务。许多替他翻案的文章说,他是考虑到满城百姓的生命,因此委曲求全。如果真是这样想的话,他也是抱定必死之志了,金兵一退,就会挥刀自刎,以一死谢万民。这样的结局,即使象我老人家这样没心没肺之徒,读史至此也要泪流满面,肝肠寸断,更何况当时受益的生灵。四是没胆略。古人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逼上绝路,一不做,二不休,明知道是毒药,也要一口吞进去,死也不吐出来,玩也要玩个心跳。可是,他委屈地受命之后,却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在金兵解围之后,他又称“予”,又偏坐,这时候倒是显出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来了。五是没主见。当了皇帝,生活很丰富,他显然是很受用的,正喜滋滋地折腾着,被吕好问的一句话(“人情归公者,劫于金人之威耳,金人既去,能复有今日乎?康王居外久,众所归心,曷不推戴之?”)刺激了一下,立马紧张起来,按照他的意图,就去找个太后供着,还要找赵构。六是没远见。在他去找赵构的时候,王时雍就劝过他:“夫骑虎者势不得下,所宜熟虑,他日噬脐,悔无及已。”可是他还是放不下奴才身份,屁颠屁颠地找赵构领死去了。七是,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其实,在那本官方《宋史》里,就已经明明白白地透露了一个信息给我们,张邦昌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张邦昌的死,罪名是僭逆,在古代,这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就算赵宋一朝确实有不杀大臣的祖宗家法,但这个罪名也是不能免死的,而且已经够剐了。再退一步说,即使赵构宽宏大量,个人私情重,体察到他当时的处境、看在他是丈人的份上,不想杀他,更不抄他的家、不灭他的九族,但他作为金庭扶立的伪皇帝,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为了皇权正统起见,他无论如何也要死了。可是,《宋史》里还记载了他另一个足以再死好几次的大罪:玷污皇帝的老婆。言外之意是什么?当然是告诉我们这些后来的人们,你看,这小子实在是卑鄙无耻,人神共愤,死其所矣。我以为,这个画蛇添足的罪状,恰恰透露了宋高宗和他的大臣们要给张邦昌定罪时的心虚,于是加上了这么一个生活作风问题、臣淫君妾的国体伦理问题。哈哈,以张邦昌那点能耐,敢和皇帝的老婆有一腿,那才是叫借来的胆了。
孔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俚语曰:欲享非份之福,必遭无妄之灾。我老人家进一步指示曰:没那么大肚子想吃那么大堆屎,只好被屎塞死。张邦昌是个可悲的角色,既无才,又无识,既无胆,又无德,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被推进火坑再踹上一腿,还自以为得计,虽然还算体面,死了个全尸,却留下了千古骂名,实在是愚蠢至极,可怜至极,可叹至极。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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