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雄诗选

 

平原上的树

 

平原上的树，都是好伙伴

团结在旷野的风中

唱最嘹亮的歌

 

从华北平原经过，曾经

有三棵树在夕阳里出现在

我的视野，像赶路的人

匆匆在黑夜来临时寻找归宿

 

他们从车窗外渐渐走远

他们是被森林遗忘的小小群落

我看到他们携手的姿势

千里沃野、万顷麦浪之上

孤独地顶着愈来愈沉的天穹

 

平原上的树，他们给我的印象

超过了诗意的炊烟

静静地站在秋风里悄悄落叶

季节喊着统一的口令

他们服从自然的安排

像服从心灵一样精彩

 

平原上的树，一群群的北方男子汉

平原上的树，一排排的北方好姐妹

 

（选自《平原上的树》，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出版）

 

乡村

 

不觉得天天都行走在

《诗经》的世界里吗

那些叫小薇的草就长在脚边

那些叫荻的花开出纯银的声响

 

自然界没有任何改变的意图

我们的命名到了如何浅薄的份上

总是不厌其烦地把爱情

说得不像爱情

 

在故乡   你随便一走

就走进了古代   生物之间

美丽和繁茂的根系

存在于我们视野忽略的现实

 

演化了几千年   在村庄

还不是村庄的时候   来来往往的

眼神   就已经被叫作诗歌了

 

（选自《作品》2015年10月）

 

花园

 

那一夜你喝了酒

葡萄架下你跳着舞

多美! 神在看你

时间在等你

 

你一说话   花就开了

四溢的芳香   生命的每个角落

都光芒万丈

你唇边的绒毛

使梦有了质感

 

这一刻   一盏萤火

从夏天的深处飘来

主人   让所有的园丁退后

一朵葵花和月亮

悄悄细语

 

（选自《人民文学》2002年第3期）

 

如烟

 

山下，鸡啼中的炊烟

把田园的世俗风景

镂在静谧的油画里了

 

化缘的僧人与古道

走入我们的曾经

一遍又一遍的呼喊

是远山收容了明媚的光

 

往事总是这样   怀旧

也变得矫情   黄昏时段

成群的燕子都飞向渺渺的空

 

小小蜻蜓

 

世界的缤纷

不敌你透明的羽翼

那份诱惑的清白

使微风也有了固定的

方向

 

活在世间的短暂

不因这生命的薄而哀叹

 

来来往往的自然界

用一枝初秋的枯丫

题写你最美的墓志铭

 

（以上选自《诗刊》2012年5月）

 

 

 

乌鸦， 在电视塔上

  

一群乌鸦，幽灵一样盘旋在

高高的电视塔上   它们想进入直播

抗议还是声援   我担心它们

剖腹自尽之后   羽毛会风化成

细碎的微尘   在禽流感的季节

将地球的恐慌放大几倍

 

可是   冬天知道的所有神秘

必然不会有太多的情节   痛的时候

药膏会起作用   让麻木的神经

化成一声声嗥叫   鸟有了狼的习性

天就会下着无休止的黑雨

 

那些钢铁的架构在地震之后

依然是冰冷的

一群乌鸦，飞翔在电视塔上

让森林纷纷停下生长的速度

季节被违背的规律里

幻化成一堆烟尘里的影

 

突然看到天空喑哑着

垂下的头颅就当是黑夜的卵巢吧

 

（选自《诗探索》2013年第2期）

 

春天的西洋岛

 

波平如镜   微澜舐岸

青青的草色与烟波

葱葱的山光与春晖

把孤岛点缀像盎然梦乡

 

拉帆的手   掌舵的手

织网的手   晒鱼的手

都在表演春天的舞蹈

 

那些从陆地飞来的鸟

那些从海洋洄游的鱼

他们交流在礁盘草丛之中

银羽草延伸了浪的欢欣

水仙花开出了海的柔曼

每一扇渔家的窗台

飘动着诱人的鱼香

 

流行的衣裳和银饰

古朴的炊烟和夕阳

流苏一样的渔港灯火

是止不住的春天呓语

是闪不停的鱼汛风标

 

大陆之外   春天的西洋岛

春光在无限地汇聚

欢乐在劳动中永恒

 

（选自《福建日报》2015年5月21日）

 

空房子

 

茶叶会从木屋里长出嫩芽吗

猫头鹰会从石头里飞出歌唱吗

一箱旧日记会把未来指引得不离不弃吗

一张双人床会是永远做沙发的命运吗

 

将拖鞋上的灰尘拂去的日子

却把往事压得喘不上气

春天的桃红柳绿招摇而过

秋天的丹霞斜阳也沉入黑夜

 

这间屋子里的窗沿　多肉植物

听不见肉麻的情语　快乐的呻吟

车声和人声鼎沸的晨昏里

有谁会从夏日的小巷里再喊一声：冰棒，冰棒啊

 

（选自《诗刊》2016年3月）

 

海滩

 

没有船只的海滩　也是海滩

那个少年斜着肩头站在海边

他要穷尽自己的目光

把海望穿的姿势　真是叫人感动

 

海浪喧哗　从他的脚上冲过

听得见泥沙被过滤后的惊呼

招潮蟹如果有心情也会高举双螯

呐喊着为一个尊严的出航

 

没有了船只的海滩　也是海滩

乌云密布中的天空　怒潮分不清

是谁的天地　落在礁上的鸥鸟

不会为了生育而放弃弄潮的机会

直到一抹夕阳镀黄少年的脸

苍老的苔藓爬过他的手臂

一尊雕像是以他的形象

站在海滩上　站成了我们的今天

 

老家

 

闽东山区　很冷的一个村子

十点之后才有太阳从山的顶上

移到我的屋檐下　那只黄色的猫

追着雀儿满园翻跑　我奶奶

用福州方言训着鸡们鸭们

到家门前的小溪寻找自由的生活

 

茶树被采集过的枝上　又冒出了

新芽　像梦一样长满了绒毛

土灰色的棉袄露出了棉头

冻红的鼻上挂着冰凌

早春的原野　雾气浓郁着

牛的脚步迈向了画的边框

 

常常这样在温暖的被窝里

想念着早年的清寒　用键盘敲打

我的那个屋檐　那只猫

那片茶园　还有祖母驱赶雀儿的身影

她招呼鸡鸭猫狗回笼的那个黄昏

连她飘在风中的银发都成了

我在这个世界发呆的理由

 

（以上选自《诗刊》2019年9月）

 

作者简介

刘伟雄，男，1964年3月生，霞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宁德市作家协会主席。诗歌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著有诗集《苍茫时分》《呼吸》《平原上的树》。3次获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2007年11月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1985年与谢宜兴共同创办“丑石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