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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养宗诗选

2019-03-11 16:55 来源:宁德市文联 汤养宗

 

福建

 

中国的心腹之地,有相当好看的一大片

肚脐眼地带,东南风一吹

地气贴着榕树根走,所有的阔叶林

都在争夺阳光,而出海的人

与耕山的人身世有点混淆

并不像那些河流,绕着各自的丘陵

泾渭分明地分出欢乐与期望的地盘

莆田以下的口音都很硬气

一出口便有好山好水都在我家的口气

福州之北,有好文章

也有煮不烂的石头与茶叶

隔道山脊便常常要走进另一个

听觉飞转的世界,岭南或岭北

房子都在按各自的祖先美学盖起来

形成你的光阴和我的光阴

撩一撩喧响在脚边上的海洋

便知道什么叫开阔,海水是我家乡

上了岸便是我的故土

大饱眼福的福是可以向内看与向外看的

太阳升起的地方都是我的海岸线

站在岸边也有隐隐作痛的失散之地

走海的人嗓门大,他一喊

便像在喊一艘漂泊之舟,它的名字叫台湾

 

太姥山短章

 

我爱的这座山其实就是一堆危石

一座山全是努力的石头

每块岩石都在引体向上

 

武僧们曾在这里叠罗汉

石头的脚与石头的手都是有用的

顶住,托起,或撑开,都是想法

也有的说这双手应该举得高一点,要感触

空茫中的允诺,以接通云天的梦呓

相互成全,轻声作答

 

天下最有硬度的汉子们,在苍穹下

站成了各自的位置,像在服从

一次集体的命

又毫无知觉地

放弃了作为肉身的念头,一场哗变之后

变成一种陡峭,成为白云的遗言

 

看到就感到我也在当中,与石头们

有着命中的共时性

在石头中间,我有许多在人间已失效的眷念

我现在暗暗努力的事,也在石头们的把握中

 

正月廿六,在东吾洋又见中华白海豚现身

 

它们现身的那一刻,肯定有

高僧或高贤之士,在是与非的两扇门之间

路过,那恍惚感

正好可以用来说离散

或坚守没有被人挖掉眼睛的话题。

接着又下沉了,仿佛这是

隔着两个年代,你们是以

古人的替身突然回来。

我念念有词,银白色的鳍与背

终于再次拱出,仿佛谁

心有不甘地再转身与我见上一面

这回还发出那久违的豚音

孤绝,凛然,最高度

在世上,这声音已多年听不到

却一再在舞台上被人模仿。

苍茫大海上,浪水突然花开一般阵阵清香

 

在半月里村听畲族歌手雷远姐唱啊噜调

 

假声的,啁啾的,银质的,她张口

众鸟的眼睛变黄变绿变蓝

流水继续变细,又被捏尖,刮削

有了最民间的形状

在一个民族开阔的脑部,打转,冲压

出现了和煦的空间

那里野草青葱,清幽,有白云与年代

这是音乐学院要找的

额外的一滴血

被她秘密收留,在有点老掉的

身体中,显现了语言与声音的秘笈

成为被时间安放下来的

值得在火中取栗的一副咽喉

彩虹是不可问的,当它展现在

雨后天空上,纯银的声音

说天地依然是好的,江山不老,人不老

 

(以上选自《福建文学》2021年第1期)

 

葛洪山,一座有仙气的山

 

在我家乡,大多数人能善老善终,活的

心中有数,是坚信

家乡那座叫葛洪山的后门山,有仙。

只要说出老家的山上有仙,便是说

去往山顶的云上,有人在铺路

这样活与那样活有了放心的答案。

许多有路而过不去的梦中

我想起了我的神仙,一想起我的神仙

拦在月光下的人便会怕我。

越老我读的书越多,只有那个仙人

要我减下来,说内心的底气

更可以让一个人以一当十

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

同时也是我要的靠山

比靠山更重要的是,一代代人出生后就认定

爱家乡便是爱一部祖传的天书

经验告诉我,家乡的山便是自己的仙山

便有一个人最大的家底

古人把家乡叫家山,取的便是

当中的仙气。接下来才又像我这样

把它写成了一首诗。

 

空气中的蹼子

 

繁花突然盛开,它们是空气中的蹼子

向《诗经》中的句子借道而过

有的是水鸟,一天洗十八次脚

松鹤和天鹅也参与了

这伟大的行为艺术,向光,向自己

滚烫的泪水

浩大的天空可入室,可登堂

低声呢喃,又寸步不让

其中一双是我的,前一阵子

还深陷于个人的泥浆

现在也洗过了脚,言语干净,行为豪迈

 

(以上选自《广西文学》2021年第1期)

 

旧心肠

 

我们那时,想一个人,靠的是

一个字又一个字写下来的纸上通信。

用手摇的电话机,三长两短

表示旁人请让一让

这个电话只通向长山镇的秋竹岗。

一件衣服会在兄弟之间轮流穿着,一块布

真正遮住了一个家的颜面。

最笨的也最忠诚,毫无音讯中坚信有个人

会在原地上等着自己,山头

年年风复雨,石头会抽搐,谁手里

还留有信物,谁就能等到诺言的兑现。

我们那时,喜欢读的诗句有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家只有一个,单一,有暗香

不像你们,这也不是我的家

那也不是我的家,或者,在家里,也是个离人

 

 

私人印章

 

一直有有口难辩却能用于验明正身的汉字

一直背过身去在另一面暗暗叫苦的

是那深埋于阴阳间孰是孰非的汉字

有人命里命外总是对谁赌气般倒背着手

像个逆子,形同天底下那些被反绑着的义士

这一切,多像是一个伏笔

一开始就自己对自己做下手脚

真相让我显得有点为难,你看到的反面

却是我不想说的正面

我心地铿锵,命中注定是变形的,甚至

只能转过身去背向人间,可是

在世道严正的关口,我会说我在并以头击案

自戕般溅出一摊鲜血,看,那正是我的名字

 

空山

 

空山不见人。写到此,我便成了一个人。

我担当了这陡峭

要代表全人类面对一座大山。

证实,我来了,身藏人类最虚空的美意

还要将一个人与一座山妙不可言的好

好得任何人都不知道。

其中,那可以挑出来仔细辨认的妙不可言

使万物变轻。那还在人世喧嚣的万般风流

不过尔尔。

 

在汹涌的人世老了下来

 

斜阳西照,效果上是

在一道墨水上,再加上一道墨水。

小城的每条大街小巷,都是我的

旧江山或小停顿。一张张

相识或相近的脸,正变成

雨夜里常常要念叨到的流水声。

下一代人相向走来,会把路子让开

那是滚热的体温正在避让

老下来的体温,这像黄袍加身

又像是得到了温暖的鄙视。

我喉珠嚅动,对集市两旁

卖豆腐的,售小粮的,开布店的

说声天色已晚,都收摊了吧

声音有点多情,类似于

对谁拉了一把或者推了一把

生怕不这样就得罪天地间最高秩序

 

(以上选自《十月》2021年第1期)

 

街边速写

 

躺在街边,他脸上总是遮盖着当天的日报

腰间那条花色的布绳,那么粗

如果不是预防一只蛮牛挣脱,那便是

处乱海而能安心的船缆

我叫他“哲学家”。不单是一头脏头发覆盖着

一片山河的样子,还缘于出口时

简直在点石成金地

重复着这句话:你又上瘾了!你又上瘾了!

路过的人听到后便会怔住一下

在确认没有被指名道姓后,才又匆匆离开

 

我在意的一些中草药名

 

我在意的一些中草药,其实是它们的名字

名字里的所指与能指,虚与实

叫一声就等于叫出天下的病

让人捂肚不前,不再路路通,

口含着断肠草

有着明天不如不要的问题

暗暗叫苦的人,想要的药是当归

药方里还有百里霜、千里及、一见喜

手抓马鞭草一路作一条鞭

见得着是何首乌,见不着是白头翁

这通天的心事,点着灯芯草,夜夜半边莲

每种都苦口,这一件还是另一件的

药引子,民间的草,有名有姓地

说着你和我也心有顽根

姓张姓李的青草,报出来就是一帖药名

它通向你的病与我的病

暗疾或沉疴,有口难辩,遍地是病人

天地间的病长着天地间的草

叫着这些草药,更像是一个老友还活在身边

 

用过还等于崭新的词

 

用过的词:雪山之巅、鹰隼、白云、梦想家

春风与马匹,星辰为大地指路

花朵变成灯笼,构成酒器,遍地要加冕

 

用过还等于是崭新的词:

奔跑者、歌唱者、收割者、仰望者、掌灯者

跟着时光前行,带着朝露出发

 

(以上选自《星星》2019年7月)

 

落草

 

终于找到神的山坡,脱衣,去形

委下身来,而后,找到自己的根部

终于可以说:天上的雨水

每年给我数颗即可

《本草纲目》可以新添种科

这物种命性偏冷,但没世而名不称

是的,你叫不出我的名字

如今我浑身都是草叶

又被人说,越活脾气越坏

我不坏就没有草性的浓烈

不坏就没有这一说:与草木同腐

腐成大地呢喃又不得不接手的样子

 

(选自《诗刊》2018年5月)

 

作者简介

汤养宗,男,1959年9月生,霞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 》等7种。获鲁迅文学奖、丁玲文学奖诗歌成就奖、储吉旺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人奖、《扬子江诗刊》诗学奖、新时代诗论奖等奖项。并写有诗学随笔,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多种外文传播。

责任编辑:陈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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