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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禺诗选

2019-03-12 16:20 来源:宁德市文联 余禺

 

藤缠树还是树缠藤

 

我所惊见的薜荔和枫香

搬开我脑中错置的石头

一个浪人的岁月要清理的部分

急于通过阅历下的一扇昏暗之门

 

看啊,这不分主次的交缠互绕

像世上多少辨不清的事情

螺旋式的上升要浮出一个局面?

呈现其上的是某个光鲜的树神?

 

这一对神秘者,仿佛把绿色空间拧紧

为了穿越一道烽火线———当四周

早已传来兵临城下的呐喊之声?

 

而她们相互的战争或爱抚能

持续多久?合端的命运之水何时倾斜?

这疑问无解,疑问是疑问者的一切

说话者

 

傍晚野地上远远的手势,起劲的蛙鸣

把话音抬高;盘古开天地,以及

谁家的狗和娘们的趣闻。说话者

把一床破棉弹出了最松软的光景

 

风云之涌,一道语音滚过千万双手

重叠的回声把扩出的喊叫削弱

强言之箭射出的前方,像一块饼

耳背的人才品出了最初的喜乐

 

咖啡屋内的昏暗,情语把眼睛点亮

无言胜过赘述,赞美又不嫌冗长

未曾经验的交流似乎早有演练

是一种仪式,可待某时重来一遍?

 

传声的音波,被传声者把握

理成一束花,以花香递送

重复一百遍的芬芳为听众所接受

一如汲水而用,谁还管河流的源头

 

不相见的交谈,藏匿了身形和面孔

大海和涓滴,何为声音的故居?

当唇舌的运动再转化为公共的约定

如何把,九十九重门内的说话者辨出

 

言语之飘升,在风中猎猎作响

散向高空的一个词,失去回身的途径

假如有一颗星沫落地,那消失

便不是消失,是化入了舌根的土层

 

群众簇拥的人拿话在前,而

握杯在手的沉默稳坐其身

说话者说话,话也将他说出

就像夜空吐出星月,星月推出夜空

 

花下十四行

 

意识深处的一朵花反复玩味:

水边的我被漂流结束了盲目的行程

花看见我时没有探身,像严师

等待心急的学生修正他最后的考题

 

机船,一张网把鱼群赶出了河湾

马达太响,欲望滑脱在逼近的一刻

花在堤上,嫣红不由细辨

她本就是那唾手可得的远冥

 

这泥岸上唯一的情人,他被坚草

缠住的温柔宛如雨夜放逐的一只蚯蚓

歌声凄清,使滚落的水珠一时分神

 

当鞋或脚掌的命运被花决定

船留在水上把青苔和尖贝怀想

爱花的人啊,有什么还不能收拾停当

 

 

是风使午后阳光飘忽不定

像人生一团塞在了与花的距离之间

花独开,又一再把青山牵扯

所以摘花就是摘下一个永远

 

有时候江流进入我身体中最暗的地方

犹如薰风下突然和自己临渊相持

苇滩、沙荆与泥淖轻轻的姿势

已经使无处安居的白日梦不堪摇晃

 

被花注视的人,事情并不简单

他知道鱼跃的一步离开的是一个世界

鹭鸶也总把她洁白的精神提在水面

 

我的勇气只来自斑驳的船体,那堤上

分明是光笼罩的一摊血迹。云在

闲适中,把我的降落处理得寂然无声

 

清早

 

我见过的地方,它仍然显露

在我眼睛深处,生长还在继续

说故事的人在故事前面或者后面

而我一直都在,故事的中间

 

卖手艺的人死了,他追求的完美

祖师在空中收回。在星光抵达

尘土的路上,我的一只手跟另一只

分出了更加遥远的距离

 

木、石,以及金属,在说出之前

已难以辨认。声音重建了耳朵

光以及气味组成劳动大军;在

身体之山,垦殖深达神经的旧园

 

清早起来给自己浇水

有如彩虹显现了最初的下垂

 

一种形状

 

我们坐在客厅,阴雨方歇的夏日午后

一丝凉风,追逐我们的思绪和神情

书报自己打开,使傍晚有所等待

小女儿的读书声,拒绝着可怕的流行病

 

木沙发和藤椅,让我们获得一种形状

从悬浮的脚跟和事物表层,把自己捏拢

就像个浪子在远方车站凝神吸气

一种停顿在行进中,使百害不侵

 

这个时刻,马在过河之前费一番踌躇

归巢之鸟也徘徊枝头左右顾盼

炊烟下的守林人拾掇夜巡的枪支

倩女们在商场二楼的冰厅衔着吸管

 

我们坐着,从四散的地方

坐回各自的臀部

这时间,至少有女儿的书声把我们打动

        

淘宝

 

这一生不断伸手拿取

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蚂蚁频繁改变方向   其实

与你无关   我们不知所以

就像每天的力量用在了一个地方

 

已经有了条蓝色的裤子

我突然需要一件T恤,它应该是

白色的   如同云彩和天幕的关系

没什么道理   没什么能说出

那种必然   像蚂蚁铁定要改变路线

 

那件白色T恤   就在某个位置

妻陪我走遍商场   终不免无功而返

所见都不确切   看上去

似有蚂蚁行进中的犹豫   似某物

多一分少一分的变种或乔饰

 

从石缝中长出的草最不挑剔

谁又能说它并无选择

我便端坐冥想   翻出过往

终于在自家衣柜里找到它   略见

发黄   洗涤后却仍然洁白而闪亮

 

 

 

失母

 

当有人问我,我说:

我的母亲比我年轻

造物看到她不该早逝

就将她余下的生命加诸我身

 

我啊,当无时无刻挽着母亲

我的思想是和她对谈

开口时则有两种嗓音

目光也是两股夹缠

 

遇事我随时和妈妈探讨

有相同的褒贬也不免争吵

从不生气的是妈妈的胸怀

为儿每每在妈妈的面前撒娇

 

母子的默契直至彼此不分

岁月又将我削成了独自一人

当我行过了好长一段路

终于遍寻不回母亲的荒冢

  

父亲的岛

 

当我们去向父亲的岛,发现

那许多存留像新生的蘑菇

会觉得心绪有些不可捉摸吗

 

像浪中的船难以驾驭。父亲

躲在烟卷后如礁石,如水中海藻

岸上的父亲是他翻过的每页日历

 

他甚至并不期待我们阅读

仅如影子般游移,在我们行走之地

与我们擦肩,又是谁将他隐匿

 

而他只将岛抻开,等待云中的母亲

降临,或者飘过,像鸟低飞、盘旋

谁能珍视那些新生的蘑菇

 

献给父亲的场面是如此草率

父亲依然沉默,是剑麻割开了伪装

蛇行交叉的足印还等待风来清洗

 

风啊———

我们是要感叹父亲还是自己

 

(以上选自《新世纪闽东诗群作品卷》,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出版)

 

 

作者简介

余禺,男,原名宋瑜,1955年10月生,蕉城人。曾任《台港文学选刊》主编、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世界华文文学研究会理事,福建省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副会长。著有诗集《过渡的星光》,散文随笔集《拾箧集》,文学论述《复眼的视界》。多次获得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

 

责任编辑:陈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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