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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拙的诗或自觉趴下的写作

读刘伟雄组诗《自己的西部》

2019-03-14 17:32 来源:宁德文联 汤养宗

汤养宗

每个诗人都拥有自己的写作秘密,一首诗的出现是诗人“写作秘密”的出现。刘伟雄的诗歌写作可统括为一个字:“拙”。磕磕碰碰,骨头般一节粗一节长一节细一节短的,是我一二十年来读他诗歌语言的总体感觉。我经常想:这诗怎么总是这样拙呢?有时甚至拙得有点笨了。伟雄读书多多,生活多多,听他说话,已是够灵透的了。可在诗歌上,他像经谁“面授天机”过一般,无论你诗坛上的风向往哪头吹,他总是按自己的语感,按自己对诗的理解永不变质地一路写下来,使我最近回过头来发现:原来是在另一头坚持了自己更大智慧的一种写作。

刘伟雄的这组《自己的西部》无疑又是“拙”透了。每一首都很短,像一堆从西部捡回来的“戈壁石”,不奇不扎眼,单从质地上看“就是一堆土坯”,总体文字处理上仿佛只作了原材料组装;既没有在语言中绕来绕去,也没有在题材内部发生变形和暗转一类的东西。你见过高原上的耗牛头骨吗?这组诗就属于这一类原始的质感。但是我们一定要小心,伟雄的诗歌力量正是在这里,当他貌似无所谓大面积地抛掷给我们这堆直接来自西部的“粗糙”的“戈壁石”时,我们读着读着却读出了那另一方天际的苍茫,读出了这个汉子处在那片苍土上的血性,读出了我们习惯阅读中的已经不能经常相遇的诗歌语感:拙朴、直接,删繁就筒,却血浓于水。这就是刘伟雄,一个聪明的自觉低下来的文字操作者,平实地把文字的功能收回再收回,收回到几乎是空白处和没有退路处,才让诗真正出现。这种写作让我想到这类雕塑家,他出手的作品都是粗线条和半成品的,但你必须用第三只眼睛去细细看它,它不屑于与你比小技巧,而整体上的大气象最终却盖过了一切。你有点不相信,你再看,它还是那种气象向你袭来。

“笨拙”表现在文字里是一种难得的智慧的写作。“笨拙”是什么?是低下来,甚至趴在地上,它拒绝外在的灵巧,拒绝声势,拒绝技巧的第一现场感。一句话,“笨拙”是遮人眼目,囊中藏锥。我知道这是伟雄在诗歌中的一贯做法,他的大脑里不缺乏文学的现代意识,但他比一般人多了一份写作立场,从不向某种作势出来的文学时流作过江之鲫状。他所信赖的诗歌技艺是简约和删除。在他的诗中他尽量节约文字贴上去的色块,消灭迷狂的言说欲望,无比尊重存在于诗歌中的事物的原始状态,并以自己习惯的语感侍奉它和顺应它;他的诗往往只见几段简短的线条在游动,大千世界,点到为止。这是他多年来身怀这种诗歌秘诀的快乐,不与斑斓和繁复比现身的情怀,不与变形和碎裂比事物的质感,也不与写作的自由度比作品的运作法则。他知道什么叫大象无形,写作中硬是压着火气,以完成写作对象与实现自己人格上内心上的一种变换为目标。读他的诗我们如果把时下诗坛的走势作为比较的背景材料我们是错的。伟雄处在我们视线中的另一头,他与喧嚣无关,与努力表现和恣意堆积无关。他写的这组《自己的西部》,完全吻合于那块令人神驰的土地:地表上颜色是脱落的,而整体质感却是无比的苍雄。伟雄的写作是一种减少的写作,他不断在删减,不惜血本地删减,读他的诗句我有时还会感到自己的肉也正在被他用刀在剔除,感到疼,直至看到自己也终于呈现出来的骨头。这种感觉我想就是一种阅读上和精神上的会合,这种感觉使我时常对自己的写作方式产生了一种检讨情绪和警觉作用。

最近读到一篇吕德安的文章,他说一直是民谣中的东西在他诗中起着作用,他希望有一天能“写出一首天下最笨拙的诗”。伟雄的诗让我自然而然联想到这一道理:与人隔开,自己把自己趴下来写,运用自己的写作秘密一路唱下去,谁也无法代替,谁也遮盖不了。

汤养宗,男,汉族,1959年出生,福建霞浦人。曾服役于舰艇水兵部队,从事过剧团编剧、电视台记者等职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危险的家》《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等。出版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去人间》五种。曾获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滇池文学奖。部分诗作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

责任编辑:陈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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