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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章团:从知性中构筑诗歌造型及精神疆域

2019-03-14 22:08 卢 辉

卢  辉

“整个下午,我坐在水泥丛林中/每一口清茶,都有兰香回归血脉/每一次冲泡,都能看见/白马弯弓的身影”。当诗人曾章团把成年时期那阳刚的毅力与萌春年华那阴柔的微力结合在一起时,他诗歌所持有的语言“造型能力”立刻把非本质的东西——时间,给取消了。也正是在时间“被取消”的一刹那间,他诗歌的“恒定值”显露出来。

在福建诗坛,曾章团的诗不为人所熟知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这种遗憾主要与曾章团自身的低调有关。这次,我较系统的拜读了他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到近几年的诗歌作品,我惊奇地发现他的诗歌在无限世界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机体化的,都有着一种无限之力,有着穿透过那外在的、限定着的“物象”中去。尤其是他对“茶”有着特别的灵性与锐度,他对茶的语言“造型能力”有着许多过人之处。在他看来,茶是他心目中“全一”的本体,一个普遍的、绝对的、终极的精神“外化”。因而,他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把他心目中“全一”本体的不透明性和沉重性转化为透明的、轻灵的永恒:

在闽南的红壤地里

一株小小的植物

注定要长出锯齿状的

英雄主义,对抗缭绕云雾

注定要在凉青、萎凋、揉捻

和发酵中,剥下铁的锈色

让铁的灵魂掷地有声

——《安溪铁观音》

很显然,曾章团诗意化的“茶”俨然是一个理想的精神国度,它与现实有着超验的距离,就是因为他的茶是以最高的本体——神性、大全为根据地,最终“生成”为一个生命的范畴。在他所垂青的茶园里,一株小小植物的“英雄主义”和“铁的灵魂”被诗人整合得掷地有声:“今夜,所有的茶树/都选择隐姓埋名/纷纷放下成长的刀剑/用发酵忍住悲伤/在皲裂的掌心下/漾出观音的慈怀”。由此可见,自然界的每一个创造物只是在一瞬间才是真正完美的,诗歌则把这一瞬间中的本质鲜明地表现出来,把它从时间之流中抽出来,在它的“纯存在”、“生命的永恒性”中来表现它。曾章团诗意化的“茶”就是作为自由与必然性的相互渗透的绝对综合,摒弃了对自然的简单摹仿,摒弃了在语言上的简单造型,去努力表现“真正存在的东西”,即观音的慈怀,让诗载人渡达超时间的彼岸!

曾章团的诗,其语言“造型能力”看似形象说话,但又不止于形似的范畴,大体上属于知性写作一类,故他的诗注重在“造型能力”之上的知性本体。在他看来,诗歌不仅自发地存在,而且还作为对无限的描述站在与哲学相同的高度。他的诗歌之所以推崇哲学价值,是因为他的诗歌不仅擅长在事物的本相中描述绝对,而且擅长在事物的映相中描述绝对:

黄昏像手掌暗了下来

晚霞和山脉

都是掌纹

托着一公顷的阳光

在风的身体里

发酵出叶子的青味和香气

——《摇青》

诗的应有任务,似乎是再现永恒的、永远重大的、普遍美的事物。但是,如果无所假托,没有“造型能力”这也没法实践,总需要一个物质的基础,这基础则被发现在曾章团自身的独特领域中,即在他熟知的、传统的、地域的、记忆的、经验的、宿命的血脉之中。正如他热衷的茶“托着一公顷的阳光/在风的身体里/发酵出叶子的青味和香气”那样,在曾章团看来,他描述的已不是现实的事物,而是现实事物的本相,在本相的世界之中所描述出的智性世界。他的感性个体(此在)可以在一刹那中把握着永恒,而这只有通过他的茶在一刹那之中去表现本质,去把本质从时间中抽取出来,将茶的生命在永恒之中显现出来。这就是诗歌的存在价值,也是诗人的存在价值,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存在意义。

说穿了,整个生活世界的存在的意义都在一种爱、旨趣、性灵之中。当代著名哲学家E·贝克曾说:在人身上的那种要把世界诗化(to Poetize reality)的动机,“是我们有限生命的最大渴求,我们的一生都在追求着使自己的那种茫然失措和无能为力的情感沉浸到一种真实可靠的力量的自我超越之源中去”。我们这个时代的最普遍也是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它的普世论和它的世俗旨趣,只有它激起人心的力量,把一种特殊的体验突进到对其意义的反思的高度。曾章团的诗正是牢牢把握着天然之趣,历史之源,人本之灵,他很少离开过这一轨道。

雪亮的水果刀

沿着青青的外皮

以流星划过的弧线

削卷去一圈苦涩

让洁白色的果肉裸露

在你温顺的手中

记忆开始弯曲地垂悬于果实之外

许多的温情绕过你的指尖

那种游刃与梨肉轻轻碰触

让我听到秋天水果成熟的声响

——《削梨》

每当哲学忘却了自己的天命之时,诗就出来主动担当反思人生的苦恼,曾章团也不例外。诗人总是在生活的体验中汲取,而没有陷入概念体系的魔套。诗人越是受生活力量的制约,越是竭力要想悟彻生活之谜。所以,曾章团的诗《削梨》就揭示了人们感受和领会生活的意义的无限可能性,以及人性与世界的关系的真实价值。

诗人仍是真正的人。普通人对生活的反思太无力,不能使自己在人生观的混乱中找到一个稳固的位置,而诗人坚持把注意力集中在生命之魅或生命之豁上,曾章团的诗一直保持人的感性的层面、情感的领域,给处于琐碎、繁复、多变、迅捷的世界中的人们以温暖、安慰、柔情,给处于生存的迷茫中的个体提供一个充满激动人心的温爱的心境。

金饶山只有两朵云

山上的云

只做一件事

紧紧绕着白石顶

群峰下沉,而峰尖成为

高空里的岛屿

山下的云

是有骨头的云

人世壮阔,它邻水而居

满山的黄花梨日显

粗壮,它却避而不语

金饶山被唤过几遍

游人恍然记起山脚下的莲池

去数,总也数不过来

清晨里将荷花莲蓬逐一托起

即使花朵凋零

可那些发芽的骨头

依旧裹着莲心里颤颤的云

——《莲心有云》

读曾章团的诗,其语言“造型能力”往往能够经纬分明的建构起诗意空间或禅意空间。然而,他从来没有在赏心悦目的“图景”中止步,而是带领我们根据自己的内心体验来确定生命的价值、目的和准则。《莲心有云》就赋予人以生命力和社会精神,赋予生命和社会以诗的性质。当然,曾章团的语言“造型能力”并非只是经纬有度,而无阡陌交通。他的诗有时会取消按照推理程序进行的理性的规则和方法,能够使人们投身到令人陶醉的幻想的状态中去,投身于人类本性的驳杂状态中去:“把深秋捏进米粒里/捧着二只碗/过堂的手臂/放开三千亩的奇墅湖”( 曾章团《梓路寺》)的确,人面临着一个与他自身分离异在的世界(包括文化和自然),用形而上学的语言来说就是,人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不属于他的、与他对立的客观世界。所以,全部问题就在于如何使这个异在的、客观化的世界成为属人的世界,作为人的主体性的展现的世界,这也就是如何使世界诗意化的问题,曾章团《梓路寺》这首诗做到了。

说到底,人应该把自己的灵性彰显出来,使其广被世界,让整个生活世界罩上一个虔敬的、富有柔情的、充满韵味的光环。这几年,曾章团的诗慢慢从对语言的过于“苛求”中解脱出来,崇尚性灵,注重本心;随机天意,怡然智取。

耳上摇动的风景

把一地的旧时光

铺成银色

沿着苗家的那片竹林

一条鱼就可以逆流上岸

在众声喧哗里

娴静的女子

如一阵清凉的风

吹动耳边的两朵白云

你不说,我也知道

薄如蝉翼的叮咚声

一定有他的亲密耳语

有时候

耳环就是成熟女人的

两只翅膀

不是为了飞

只想把昨天暗夜里翻身的梦

在清晨

轻轻挂在耳鬓厮磨的位置

——《耳环》

《耳环》是曾章团最显灵性的一首诗,堪称完美。通过《耳环》把普遍的东西赋予更高的意义,使俗务的东西披上神秘的外衣,使熟知的东西恢复未知的尊严,使有限的东西重归无限。这首诗告诉我们不能以这个世界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而应从另一个世界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我们不能站在这个世界中来看这个世界,而应站在另一个更高的世界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这就是曾章团语言造型能力的超验原则,所以才有“耳上摇动的风景/把一地的旧时光/铺成银色”

随着全球语境的出现,这几年,曾章团恪守的精进、硬朗、经典、灵动、蕴涵的诗风也悄然发生改变,他的诗歌语言从“造型空间”的局域营垒开始向叙述、散淡的整体层面渗透。他清楚的知道:全球语境与个人写作是互为参照,而不是对峙的紧张关系,他索要的是全球语境那种“精神同类”的东西,有了这个“精神同类”的丰富性、源头性和充沛性的东西,他的个人写作就不至于“同质化”于一个或“技术”或“时尚”的块状层面,而是一个由造型空间到心理时长再到精神疆域的连绵过程:

圆形的石头和铜针

站立在阳光下

当空发耀

射向雷霆的指针

丈量太阳和大地

也丈量了祖先的身体

投影中的光阴似箭

在石头上,在大海深处

时光潜行数千年

我看到的节气、时辰

依旧是太阳的影子

但已不再真实

依旧是时针的指向

但已拐弯抹角

从失去到失去,这就是我们说的时光

石头不冷漠

影子也不空虚

时钟是有人把曰晷挂在墙上

手表是我们把影子搬到手腕

不需要太阳的投射

他们在日夜的滴答中

完成对时间的背叛

影子里变硬的钟摆

没有人再从石头上

寻找时间的刻度

有人说

时间有裂缝和空隙

在一个时间里

寻找另外一个时间

——《日晷》

《日晷》一诗是曾章团的诗风悄然发生改变的案例,他的“造型空间”已转换成“心理时长”并获得富饶、宽阔的“精神疆域”。这样的转换效应并非只是诗歌技巧上的“参数”,而是诗歌精神领域的“心象数值”,这与寻找全球语境中“精神同类”的东西是相一致的。是的,曾章团的诗歌写作在全球语境之下,他极力回避了那些琐碎、散慢的语势,而是寻找在全球语境下的不能忽略的汉文化的诗义权力,因为汉文化有自己“兴观群怨”的诗学宗旨,有自己的“风清骨峻”的审美追求,有自己的“韵外之致”的艺术趣味,有自己的“天籁本色”的创作理念,有自己的“天人合一”的艺术理想,这些都是曾章团所要的在全球语境之下的诗义权力。正是这样的缘由,《日晷》“在一个时间里/寻找另外一个时间”则变成了可能。

诗是至高无上的精神器官,整个外在的人类的生命力在这个器官中互相会合,内在的人类首先在这里表现出来。诗里发生的事,在现实里要么从来不发生,要么经常发生,否则这就不是真正的诗。这曾章团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诗歌文本:既然知道人的有限的自我是无限的主体性的一个片断,既然经验的自我必然的沾滞于物,经验的个我应当通过当下直接的意识和体验,把自己上升到神性的意识,从而在无限中并通过无限去把握所有有限的事物,在永恒中并通过永恒去把握所有时间性的东西,这样就把经验的、客观的世界带入一个意义中的彼岸世界:“所谓的彼岸/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我们从花朵那儿/得到了心跳(曾章团《彼岸花》)不错,曾章团所追求的诗歌智性本体,是人的价值存在,人的超越性生成,生命的意义显现。因为,这才是人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本原。

卢辉,男,汉族,60后诗人,诗评人,媒体人,生于福州,祖籍大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三明学院兼职教授,特约主持《诗潮》“中国诗歌龙虎榜”,编著《中国好诗歌》。上世纪80年代创立“福建三家巷”,参与《诗歌报》举办的全国诗歌群体大展。著有《卢辉诗选》《红色的碎片》等多部诗集。诗歌、诗论散见国内外各大刊物和年度选本。获得福建省政府文艺百花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江南》杂志“奔马奖”、香港诗网络诗歌奖、中国广播影视大奖等,现居三明。

责任编辑:郑力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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