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章团诗选

 

安溪铁观音

 

山脉拓写着天空

那草书一般的湛蓝，挥斥千里

包围了茶园紫色的光晕

 

在闽南的红壤地里

一株小小的植物

注定要长出锯齿状的

英雄主义，对抗缭绕云雾

注定要在凉青、萎凋、揉捻

和发酵中，剥下铁的锈色

让铁的灵魂掷地有声

 

多像昔年上山打猎的乌龙将军

将一株茶树

射入一口铁锅，从此每片茶叶

都是不朽的箭镞

 

即使面对滚滚沸水，也不能让

一粒茶米

改变铁的籍贯。汉语最终没有

征服闽南口音，改朝换代也从未

征服甘醇滑润的金色传说

 

整个下午，我坐在水泥丛林中

每一口清茶，都有兰香回归血脉

每一次冲泡，都能看见

白马弯弓的身影

正带着南方的春水和秋香

回到安溪

 

摇青

 

黄昏像手掌暗了下来

晚霞和山脉

都是掌纹

托着一公顷的阳光

在风的身体里

发酵出叶子的青味和香气

 

以竹筛为祖国

以麻绳为军队

两双手的条约

让幼嫩的叶子适应成熟

让苦难的残水沿着叶脉

离心出深邃的命运

 

今夜，所有的茶树

都选择隐姓埋名

纷纷放下成长的刀剑

用发酵忍住悲伤

在皲裂的掌心下

漾出观音的慈怀

 

当生活的史志被一再涂改

唯有茶叶仍醒着

像一颗颗经文，劝诫着人们

褪去兵甲，披上袈裟

 

（以上选自《文学报》2015年12月24日）

 

 

捉刀

 

一壶茶渐渐凉了下来

个安静的男人

捉一把刀坐在午后

 

刀在石上走

石头归石头

尘土归尘土

流水涌上星辰

荷香开在深处

 

更多的时候

他提着刀

小心翼翼

 

走到镜子的反面

把别人的名字

刻进自己的石头

刀锋上的光芒

急速而细腻

 

一把比时间还坚硬的刀

任意挥霍石头和流水

那些尘世的腐朽

都有了微笑的理由

 

彼岸花

 

看得见的花都开了

无叶、无果、无机缘

在它们的族群里

我们就是彼岸

 

白色的曼陀罗有自己的

假想敌，白色的曼珠沙华

得到了深夜里的吻

我们当中，一些人的早晨

 

有可能突然遗失

而在不知名的旷野里

我们会遇见

新长的枝、含露的蕊

 

花开在土里

我们从那儿得到春光

花开在我们身上

世界，将从那鲜活的血肉

探知永恒的秘境

 

我们是花，花也是我们

所谓的彼岸

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

我们从花朵那儿

得到了心跳

而花儿，它多了另一副躯体

从未诞生，也从未枯萎

 

秋日，去河的对岸

 

突然转个身

梧桐叶已变得凌乱

远处的蝉在心底

遍遍鸣叫

 

夜露早已沾鞋

秋风无声响

独坐在无边的闷热里

很想找一个盲人

给自己的骨头

拔一次火罐

成为灰烬的将逐日剥离

不再闪现

 

天凉好个秋

可身体里的火还在蔓延

我能摸到废墟

梦中，又长满嫩蕾

 

从去年开始

我就惧怕内心的老气

秋不经意地来

身体是热的

河水的反光却如此清冷

 

我的手心已看不见

昨日的名字

几片叶子停在那儿

好多天了

风吹来，它们跳跃几下

尘世里不再有他者

代替我，来到河的对岸

 

孤独的树

 

一棵树

幻想着回到森林里

它看着其他的树

有如看着它自己

 

对城市里的树来说

它有更大的孤独

它极力地伸展枝丫

直到触及另一棵树

它才相信

自己仍是一棵树

 

人比树多

人们不停地挤到一起

其实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想证明

活着的人是否比树还孤独

 

（以上选自《福建日报》2015年4月12日）

 

作者简介

曾章团，男，1968年9月生，福鼎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文联秘书长。作品见《人民日报》《诗刊》《当代诗坛》《福建文学》《福建日报》等。著有诗集《镜像悬浮》。曾获福建省第9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