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雷诗选

 

旧报纸

 

时间贴在墙上，已经斑驳

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掩护着历史的人群

逐渐撤退。一个年代的印记

在剥脱的碎片中，漏出冷风

 

老父亲在病中，又将报纸糊上一遍

是今早新鲜发行的晨报

大小合适，内容也不尽相同

这堵墙比任何时候都严丝合缝

 

椅子背后的阳光，挪了过来

检视着他，一个群众的

真实程度

 

（选自《星星》2019年10月）

 

谷 雨

 

今早的云，像姜黄，多看了它几眼

天，就开始落泪

 

草木转过河流。闹着，要和恋了一季的春天说分手

一只鸟儿轻啼了一声飞过去，像掉了魂

 

该回园子里了，种莴苣、葱白、紫贝菜，也把魂收回

埋进泥土里，浇上一桶水

 

羡慕炳根家豆角长得好，不如去和一只鹰一起蹲下身来

看蚂蚁搬家，再测测明天的天气

 

明日谷雨，有三候：

萍始生，呜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总要有人给天擦擦镜子

总要有人对地指指点点

 

过去我是将书本当地耕作

而今我是将地当书本耕作

 

（选自《星星》2020年3月）

 

宣纸上的诗句

 

我可以用最古老的水墨

在宣纸上，寻找汉唐月明中那古典的云水

写最古老的诗句

 

其实我是一直躲在旧时光里的

一滴墨迹，偶尔淡出

想和这个时代交换生辰八字

 

我新鲜的晚年，留一段纸上飞行史

无需裱褙，生命在世界的阴影背后变得完整

它的美，秘不可宣

 

安全帽

 

八月的阳光砸下来

是沉重的，打夯机是沉重的

脖梗上滴落的汗水是沉重的

新建地铁口，那些南腔北调的吆喝声

高架桥上高高的塔吊

举起午后的沉重，让城市去背负

空调是沉重的，写字楼前欢迎词是沉重的

领导来指导的工作是沉重的

工期越来越近，赶工的人是沉重的

 

落在外来工身上的八月阳光

都卷成了汗水

他们眼里的未来是沉重的……

 

离弃村落的人，没有月光

窝棚里酣睡片刻，睁开双眼

安全帽是沉重的，扣在他们的头上

他们的热血是沉重的

 

叹天

 

突如其来又一场大雨，扑向沉默的火焰

我的家园，一些事物遭暴打，更多事物遭清洗

剩下蜈蚣草和凤尾蕨在凉台兀自释放

 

天空无力描述荒诞的语辞。它出售乌云，压低

阳光的价码，把冰雹当骰子抛向大地

水流湍急，赶去赌一场人或为鱼鳖的游戏

 

挖野菜的少女一次次弯下腰

又一次次抬起了头，擦脸上的雨水，叹着天

手上握紧了那把刀铲，也握紧了七月

 

（以上选自《诗刊》2020年3月）

 

草木为家

 

家有草木，有垂入黄昏一角的瓜果

一只菜蝶在豌豆花前炫技

恋人的影子闪闪烁烁

 

飞来一只信天翁，有点陌生

这里不是海

是靠近海的天然居

 

明月弄弯了你的眉目

天涯拉长了我的前庭

时光漏不进来，看不到，日日花红

 

秋分

 

太阳在地平线上行走的样子

就是秋分的样子

是农人将稻穗举在额前的样子

 

一年的盼望，汗水在春天和夏天都是咸的

而秋分到来时，他们在田野上

播洒的汗水是甘甜的

 

有稻谷的清香，果汁弹出的味道

 

收获的喜悦，对土地满心感动的泪光

秋分，在打赏着埋头苦干的人

 

（以上选自《福建日报》2020年11月24日）

 

作者简介

哈雷，原名蒋庆丰，男，1958年8月生，周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文联全委会委员。诗歌见《诗刊》《星星》《福建文学》，著有诗文集《阳光标志》《白色情绪》《都市彩色风》《平常心》等13部。参加《诗刊》社第6届“青春回眸”诗会。曾担任闽东青年诗歌协会会长，并创办诗歌民刊《三角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