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宁德文艺 闽东诗群 闽东诗人 旗帜

俞昌雄诗选

2019-03-18 17:00 来源:宁德市文联 俞昌雄

 悬念

 

夏天过去一半了,台风还没来

往年这时总有失散的妻儿在街边哭泣

我路过杂货店总要瞄上一眼

她们偷偷转身,昨夜的洪水

卷走了神龛上的香火,而那些男人

再也抬不起头来。从墙角到庭院前的大树

我等待暗中响起的那阵呼喊

恍惚穿越了几个世纪,我惊讶于

屋顶上的那些风那些被遗忘的夏天的

记忆,可我又握住了什么呢

想象中的风暴从我的脚踝爬上前额

那在午夜时分奔跑的人们

他们被石头绊倒,被一块废弃的铁片割伤

我还看见年迈的父亲在清晨死去

左手握着钥匙,右手挽着母亲

而他身体的内侧,站着年幼的我

夏天过去但又回来了

我路过杂货店总要瞄上一眼

那时洪水淹没了桥墩,更远的地方

初升的太阳照着断枝上的棉絮

死去的人还在路上,而夏天已过去一半

我担心活下来的人会从梦中惊醒

他们没有多余的力量,搬动黑暗中的

身体,他们似乎也像我一样

只是等待,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

暴雨,途经这个夏天,而后

跟随那汹涌的河流,到无尽的深渊

探访思念中颤栗的躯体

 

身体中预留的一段好时光

 

这是属于你的,我的爱人

这在身体中慢下来的

时光,这被带入血液里的周而复始的

眼神和心跳,全都是你的

 

我的爱人,我已经开始磨损

整个世界的疼痛在增加

我的在减少,少到只剩黑夜和白昼

 

而这副身体它还将操劳

把丢下的再次捡起,把残缺的

变得完整,它多像传说中的那个容器

被填满,而后赠与那个有福的人

 

我的爱人,这是我为你预留的

一段好时光,它已刻在彼此的身体

在此生,在爱的无极深渊里

 

致歉

 

我是移动的坐标,但我无法为你取下

风的线条;我有多余的肤色

但内心是如此紧张,生怕你在腊月

无法召唤一座花园应有的光亮

 

我是山坡上那块害怕迁徙的石头

看得见你的峰峦,但仍静默

不愿碎裂,闪耀暗藏中的火焰

我,我是裸稗,有根,但难以攀援

 

我是那掏空的瓦罐,仅存有

孤零零的年华,你取其白昼剔除

黑夜,我却丝毫不敢摇摆

惊于土的陈迹,恐于日光散漫

 

我是向日葵背后的那道阴影

纵有你摘来星光明月,我也难以苏醒

我是可恨的落日,徒有未来的幻象

可以搬动万物,竟不能为你现身

 

我是那雪,白得让人发狂

你想随之沉积,我却悄悄融化

我,我是你眼角最后才能滑落的泪滴

越过了此生,它也只有针尖那么大

  

来自中年的假设

 

操场上绕圈的那个男人

他停不下来。他的鞋底破了

但是他的脚还在,这是一件复杂的事

在那逝去的二分之一的时光中

他见证了魔法:他是他自己的道路

事先设定好的里程、坡度和

假想敌,一夜之间被另一个人取代

那不算超越,但着实危险

他是一个积极的参与者

面对旋转的天空、屋顶和那

不说话的鸟雀,他得加速

他甚至想摆脱那副身体

如同传说中的那样,以风的形体

或者是闪电,就当是绿芽好了

用一个早晨的时间,或者

直接和春光对算,在所有人

尚未晃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和时间交换,成为路边的

一处风景:一块带着心跳的

石头、一簇迎风摇曳的

野菊、一枚提早挂上天际的冷月

当然,一定还有另一种可能

操场上绕圈的那个男人

在某一段时间里,他一动不动

他等待天边的最后一抹云朵

搬走另一半的时光,悄无声息地

按照他寄存过的那副身影

曾经给出的提示或谎言

 

身体里的箭

 

身体里竖着无数的靶子

可箭很少,有时把弓拉得满满的

瞄准的是一顶皇冠

倒下的却是一截枯萎的柳枝

 

每个人都起早摸黑,勤于练习

百步穿杨者想着隐居山林

而打下飞鸟的,现已高居云端

 

越来越多的人紧握着箭簇

他们蓄势待发,奔走于大地上

当中只有一人悄无声息

把自己喊醒,而后把天空射穿

 

那个人无意中蹲伏了几十年

这才摸到身体里的箭

他发力,风中的心脏已停止呼吸

 

人到中年

 

对旧木桩说话,从空瓶子里掏尽

光阴,人到中年,多渴望身体能长出云朵

伸手可以触及峰峦,低头

可以唤来河流的反光。那一刻

每一棵树都有替身,被注视的那张脸

富足而安详。人到中年

会有小小的意外,眼神变空了

对镜无己,就连捂进被窝里的月亮

也要比往常来得苍白

人到中年,手指半明半暗

有时抚摸江山,衣襟内风声骤起

有时恍恍然等待牵引

隔山有飞禽,过河却只见独木

往日子里塞海绵,看针尖磨损,人到中年

这一秒归属于下一秒,那被爱着的

深藏于密室,而恨已有归途

白纸可以填满,长啸即可呼出

人到中年,命如枝杈间的一抹光斑

孩子们因其而躁动不已

父辈仍有期许,盯着高处的果实

请给雨夜一个宽恕的理由,哪怕朝晖

轻薄而易逝,从容但却寡言

 

爱情

 

因为有你,上帝创造了我

我们努力活着,活在无以计数的灰色的

投影里,你爱我肌肤里的每一寸光阴

我爱着因你而得到宽恕的一切

有一天,我们也会死去

我们的爱情,是一个陌生人的左手和右手

他那漫长的一生

每一天,都会梦见清澈的湖泊

那里有会飞的鱼,它们

被召唤,就露出与我们相似的表情

 

  我和云雀共用一根绳索

 

你们看到了,我从云雀身上得来的

我都交了出去,云朵给小孩,河流给老人

我将把那些哀怨的眼神交给银匠

他要分离出泪滴和远方的投影

你们看到了,我和云雀共用一根绳索

谁也无法扯断,它连着两颗心脏

云雀飞多高,我的梦想就多高

云雀在陌生的地域里受伤,接连数日

我的世界就开始旋转,失去平衡

在人群中,我就是那个

昏睡、吃药并不见好转的人

你们看到了,如果云雀果真能躲开子弹

那么,那颗子弹必将从天空

反射回来,它要瞄准的人其实是我

我在人世间尚未长出翅膀

我遇见的敌人,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你们看到了,我敢用这样的绳索

不是想借力发力,而仅仅是

同行的人都以为躯壳就是唯一的肉身

而我,我将老死在大地上

可那灵魂,它将长久地高居云端

  

 

丁酉年登山偶遇放蜂人

 

蜜蜂有自己的道路,不同于崖壁上的

瀑布,也不像瞄准器里的白鹇

它们飞得很低,低到翅膀的反光

几乎陷入草木的呼吸

放蜂人比山里任何一棵植物都要来得

安静。这让我感到害怕

每当成百上千的蜜蜂飞离蜂箱

他也随即变轻,轻到不需要肉身

只留下明亮的轮廓

可是,正是那样一片漂移的光影

让我觉察到了什么才是山水的静穆

什么才是浮云的根

放蜂人走走停停,忽远忽近

从微微发烫的晌午到倾斜的黄昏

他一直都在那里,在山涧迂回的地方

在飞鸟的侧影里

他比泉眼空阔,又小于林间的风

蜜蜂逐一飞回,赶在天黑之际

密密麻麻的翅膀携着那巨大的嗡嗡声

整块山地如此沉重而斑驳

放蜂人把自己浓缩为一盏孤灯

牢牢地,安插在那颤栗而不朽的黑暗里


俞昌雄,男,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作品发表于《山花》《十月》《人民文学》《中国文学》等海内外报刊杂志,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瑞典文、阿拉伯文等介绍到国外。入选《70后诗人档案》《中国年度最佳诗歌》《中国年度诗歌精选》《中国新诗白皮书》《文学中国》等100余种选集。参加《诗刊》第26届青春诗会,曾获2003新诗歌年度奖、井秋峰短诗奖、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现居福州。

 

 

责任编辑:陈美琪

返回首页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
宁德网简介 版权声明 联系我们 加入我们

宁德网 版权所有,未经宁德网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3512014001 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号:1309374

广告联系:0593-2831322 职业道德监督、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 新闻热线:0593-2876799

宁德市新媒体网络传媒有限公司 地址:宁德市蕉城区蕉城北路15号闽东日报社三楼

闽ICP备09016467号-17 网络举报监督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