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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与面海:闽东诗群的形成机制初探

2019-08-29 11:05 来源:宁德市文联 蒋登科

蒋登科

作为一个和新诗有关的人,对于很多具有特色的诗人,我一直都比较关注,但有时候没有太注意某个诗人是某个地方的人,最多记得他们是哪个省份的,而不太关注他们属于某个更小的地方,因此,对于一些“诗群”的说法,也就没有太注意,甚至没有把一些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诗人放在一起观照。比如,我一直比较关注汤养宗、叶玉琳、谢宜兴、刘伟雄等诗人的创作,对哈雷、伊路等诗人的名字很熟悉,但我确实很少将他们放在一起来审视,因为我没有注意到他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拿到此次会议提供的诗人名单和作品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居然都是来自福建宁德。来自宁德的诗人还真不少,会议资料提供的就有24位,不过,根据我关注重庆诗人群体的经验,这24位应该都是在当地具有一定代表性的诗人,而在他们之外,肯定还有更多的诗人。

对宁德这个地方,我虽然不曾造访,但并不陌生。至少在20多年前,我就和当时在宁德师专工作的游友基、余峥先生有联系。我当时在西南大学(原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编辑一个诗学季刊,叫《中外诗歌研究》,他们都是九叶诗派研究的专家,经常给我们提供稿件。遗憾的是,余峥先生年纪轻轻就离开了我们,我当时还写过一篇悼念文章,发表在《宁德师专学报》上。游友基先生后来也调到了福建师范大学工作。我也读过邱景华先生研究宁德诗人的一些文章。在宁德的诗人中,我可能和叶玉琳联系较多,1998年秋天,我们就一起在苏州参加过《诗歌报》举行的金秋青年诗人笔会,还和熊辉教授一起写过她的评论文章,后来又在很多诗歌活动中相遇。我的感觉是,至少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宁德就具有良好的诗歌氛围,在诗歌创作、研究等领域都具有自己的特色。

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的有些地方,出现了广受关注的诗人群落,其中就包括我们今天讨论的闽东诗群。之所以称为“诗群”,是因为那个地方一定有相当数量的诗人和相当数量且有较大影响的诗歌作品作为支撑,一定拥有自己的不可替代的特色。“诗群”和诗歌流派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诗歌流派一般是指已经成熟、受到诗歌界、学术界认可的诗人群落。流派在很多时候不是自封的,是自然形成的,有时还是后来的研究者追认的,其基本特征就是在艺术追求、艺术风格等方面具有相似性。诗人群落是诗歌流派的另一种形式,最终可能会成为流派,但诗歌群落具有更丰富的内涵,其中的诗人在艺术追求、艺术风格上可能存在很多的差异,他们只是因为处于同一个地方或者依托同一个平台而成为一个群体。

诗歌群落的形成有多种原因,可能是地域因素,比如白洋淀诗群、雪域诗群、四川诗群、重庆诗群、云南诗群、闽东诗群、原点诗群等等,其中的诗人大多数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可能是因为诗歌传播平台,在过去主要是报刊,像七月诗派、九叶诗派、飞天诗群、他们诗群,而随着传播方式的变化,一些新的媒介开始出现,于是出现了一些新的诗歌群落,比如界限诗群就是依托界限诗歌网站而形成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诗歌观念的相近,一些诗人、诗歌爱好者通过一定的方式聚集在一起,为了共同的艺术目标而探索,比如莽汉诗群、大学生诗群,等等。我们今天讨论的闽东诗群主要是因为地域原因而形成的,这中间当然不能回避艺术、经济、文化等元素。为了参加这次会议,我专门查阅了一些和宁德有关的信息,包括它的地理位置、文化传承、诗歌底蕴等等,我想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思考一下宁德诗群得以形成的一些内在的、外在的因素。

一、独特的地理环境提供了生命和诗歌蓬勃生长的土壤

最近这些年,文学地理学因为受到学术界的重视而成为显学。这个学科主要研究作家成长、作品内容、艺术特色等文学因素与作家所处的地理环境的关系。我对文学地理学所讨论的一些话题也非常感兴趣,比如,自然环境、童年生活、地域文化对一个作家的影响很大,甚至会影响一生,这就是一种地理因素。

中国幅员辽阔,历史悠久,文化形态非常丰富,生活在不同地域的诗人、作家,其艺术风格有时候存在很多的差异,比如北方和南方、山地和平原、丘陵和高原、陆地和海洋等不同地区,带给作家艺术灵感的方式,以及作家、诗人由此思考的人生、生命、价值、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等,一定是存在很大差异的。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就陆地来说,闽东地区拥有丘陵和少量的平原,关键是还面对大海。同时拥有山、地、海等地理元素的地方,在国内只存在于沿海地区。而宁德的这种地理环境,和典型的北方丘陵、海洋又有差异,它属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潮湿滋润,物产丰富,属于生活比较舒适的那种状况。这种地理环境,有靠山,有视野,有立足之根基,有生长之土壤,既有丘陵的细腻与多变,又有大海的开阔与气度,既不封闭自己,又没有无根的感觉,应该说,从地理角度讲,这样的环境是最适合文学生长的。

我们注意到,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闽东诗群的作品中涉及最多的是海洋题材,以及有山与海的关系而引发的生命思考。很多诗人生活在海边,背山而居,面海而思,他们的作品肯定离不开对山与海的打量,并由此引发对生命的封闭与开放的思考、现实与超然的关注、存在于虚无的思辨。这样的探索和诗美取向,都与闽东的地理环境具有一定的内在关联。他们笔下的海是实实在在的海,是鲜活的海,是具有生命蕴含的海,是寄托价值的海,一定和大山中的诗人想象的大海有着不同的形象、不同的内涵、不同的艺术魅力。

二、丰富的历史文化是闽东诗群得以形成的传统资源

诗歌和经济发展不一定存在正相关关系,但一定和文化保持着这种关系。文化是需要积累的,文学、诗歌也是需要积累的,而且和当地的历史文化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

我查阅了一些相关的资料,闽东地区属于多民族地区,这在东南沿海地区是很少见到的。当地的文化和语言资源非常丰富,海洋文化、山地文化、民族文化、外来文化在这块土地上相互融合、互相促进;传统文化、现代文化也在这块土地上同生共长。这种丰富的文化资源可以为诗歌的发展提供情感、思想的碰撞和支撑,可以形成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诗歌观念。

我没有专门研究过闽东文化,但感觉到这种文化既不封闭又有根基,善于吸收外来文化的营养,因此在诗歌艺术的探索中,探索意识、创新意识的生长是必然的,但这种探索、创新又由于受到当地深厚、独特的文化氛围的制约,它一定不会脱离赖以生长的文化土壤。吕进先生在概括当代重庆诗歌的发展时认为,重庆的新诗探索之路不太传统,也不太先锋,而是较好地把握了传统与先锋之间的辨证关系。通过阅读闽东诗人的一些作品,我觉得这个看法也适合评价闽东诗群在诗歌探索上的一些特点。

在诗歌艺术探索中,闽东诗人拥有很多地域的、文化的、精神的、情感的资源,这可能成为一种限制,但反过来看,它也可能是一种指引,引导诗人守住艺术的底线,守住生命的本真,守住自己独特的文化底蕴。事实上,就艺术的本体来说,任何艺术样式在表达方式上都是受到限制和制约的,没有那种艺术样式是无所不能的。诗歌长于精神表达、心灵抒写,但不长于讲故事。闽东地区所拥有的独特的文化、精神、情感等精神性元素,恰好和诗歌这种艺术样式拥有更多的内在关联,为闽东诗群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础。谢宜兴在随笔《诗歌中的“文化胎记”》中说,对于一个诗人而言,其出生、成长的环境以及这环境在诗人内心生成的作用力,在作品中的折射与蔓延,是其作品中永远抹不掉的“文化胎记”。这其实说出了闽东诗人群甚至类似诗人群体的共同的感受。

三、拥有代表性诗人是闽东诗群得以形成和延续的根本

一个诗群的形成需要一定数量的诗人、作品、诗歌活动等等作为支撑,而且,如果这个诗群要获得良性发展,每个年龄段都要有这样的诗人和作品。更重要的是,这种代表性的诗人还不能只是作品优秀,而且要拥有热心肠,具有包容心,善于接纳、支持不同的艺术探索,不排挤、打压他人,而是成为艺术探索的领头人。

在当下的闽东诗人中,汤养宗毫无疑问是最有代表性的诗人之一,他长期坚持诗歌创作,默默探索。在我的印象中,在热闹、驳杂的诗坛上,无论人们怎么闹腾、折腾,他都很少以诗歌之外的其他方式说话,他表达自己的方式只有文本。他的作品中,既拥有丰富的闽东特色,闽东山水,闽东个性,更有属于他自己的思索。汤养宗是一个善于进行深度感悟和思考的诗人,一般不顺着外在的现象展开诗意,而是从中发现独特的、和他人不一样的,但又具有诗学价值的元素,由此对历史、文化、现实、生命等进行思考。在他早起的创作中,海洋意象形成了他不同于其他诗人的地域性标记,但他不仅仅是一个有关海洋的浪漫抒情者,而是由大海的开阔、复杂、深沉出发,把视野拓展到更为开阔的领域,涉及到生命,涉及到历史,甚至涉及到灵魂。他在《象形的中国》中说:“我管写字叫做迈开,一匹或一群,会嘶鸣/或集体咆哮,树林喧响,松香飘荡/当我写下汉语这两字,就等于说到白云/和大理石,说到李白想捞上的月亮/还有家园后院,蟋蟀一声紧一声慢的小调/以及西施与花木兰身上的体香/如果再配上热血这个副词,又意味着/你我都是汉字的子民,一大群/墨意浓淡总相宜的兄弟姐妹,守着两条/很有型的大河,守着流水中的父母心……”,诗人将各种体验融合在一起,让文字说出自己对人生、生命的认识,换句话说,汤养宗在诗歌中抒写的是世界的丰富、精神的饱满、内心的感悟和生命的价值。这样的诗是厚重的,有底蕴的,因而也是具有生命力的。他的《纸上生活》是丰富的,既和外在世界有关,又超越了外在世界。在2019年8月19日,汤养宗创作了一首诗《诗歌给了我这一生一事无成的欢乐》:“诗歌给了我这一生/一事无成的欢乐。对,是欢乐/但好得接近于空空如也/换一句话说,这欢乐有点/自以为是甚至无中生有/说到此/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对,我怀抱冰火又大而无当/做得孤绝的事就是抓空气/这李白他们也认为至高无上的事/每一把都抓到/被叫作万世弥漫的东西/张开掌心细看:全无”,这是一首抒写其人生感悟的诗,也是一首谈论诗歌的诗,相当于以诗论诗。在这首作品中,诗人以诗的方式讨论是诗与现实的关系,尤其是抓住了诗带来的欢乐和诗的“全无”特征。事实正是这样,诗既是博大的世界,但好像又是“无”的世界,只有深刻体验了诗歌与生命关系的诗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感受和认识。

另一位需要关注的诗人是叶玉琳。叶玉琳写诗很早,作品很多,在诗歌界拥有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叶玉琳的诗中有很多大海的意象和故乡的意象,她从大海中获得了灵感,获得了生命的启迪,也获得了艺术的思考,从故乡获得了生命的力量和精神的支撑。她的诗,在很多时候是直抒胸臆的,一气呵成,气韵流畅。她的《海边书》有这样一节:“海苏醒。而我一生落在纸上/比海更深的水,比语言更诱人的语言/它们一层一层往上砌。所有的架构/都来源于禀赋:通透,自然/你听,一阵风,要精确不要模糊/要明媚不要晦暗。激越抑或柔和/全凭心灵调遣。一部祈祷书合上封面/最好的篇章尚未诞生/未来的一切,看起来更像寓言”,这是大海带给诗人的启示,也是诗人对人生、对诗歌的一种思考甚至追求,我们由此可以反观其人生理想和艺术追求的最根本的来由。《一只瓷瓶掉进了大海》有这样的诗句:“很多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可走着走着/不小心还是把它弄丢了/就像过去和现在,你和我/碰在一起就破碎/那些精致的缺口被汹涌的海水捂住/你捂得越深,它越得意/巨大的海,怎能听见有人喊疼”。思考人生中的困顿和迷茫,诗人借助的还是大海。

大海带给叶玉琳及其诗歌的启迪,应该说是丰富、全面而深刻的。作为女性诗人,她自然有女性的细腻、温柔、优雅甚至偶尔也有淡淡的忧郁,但她的作品更有男性诗歌的硬度、大气、甚至豪迈,具有一种历史、现实的超越意识,我们从她的作品中读到的是向内的思考,向上的追寻,向外的拓展,这样的诗歌追求在女性诗歌中是独特的,有点类似于上世纪40年代“九叶诗人”之一的陈敬容的作品风格,刚柔并济,内外兼修。除了关注大海和故乡,她还以这种心态和追求打量世界的其他领域、其他地方,我们照样可以从中读到诗人的沉思与豪气,比如《赤壁骊歌》《呼伦贝尔:隐喻或辽阔》《塔尔寺》《历城:另一种抵达》等等,但是,她的人生与艺术底色始终来自闽东,来自大海,她是以闽东人的底色和心态打量这个世界的。

我还想特别指出的是,汤养宗、叶玉琳不仅是优秀的诗人,他们还都是优秀的文学组织者,汤养宗曾经在霞浦县文联工作,叶玉琳担任了宁德市文联主席,二人都担任福建省作协副主席,在文学组织工作上非常投入,这种奉献为闽东诗群的发展,肯定会发挥不可忽视的作用。

我们不敢说,只要有了汤养宗、叶玉琳等诗人,闽东诗群就可以形成了,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这样一些优秀且热心奉献的诗人,闽东诗群或许就难以成立,至少难以形成今天这样的凝聚力和影响力。人的因素是决定性因素,尤其是优秀的诗人,在诗歌发展中往往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对于一个地区的诗歌发展来说,有了代表性的诗人,才可能形成凝聚力;有了凝聚力,才可能拥有向心力。

四、活跃的艺术探索彰显出闽东诗群的活力与潜力

闽东诗群当然不只是我们提到的汤养宗、叶玉琳等诗人,他们只是这个群落的代表,使这个诗群不但立足闽东,而且因为他们而得到了更多读者的知晓。但是,一个诗群得以成立,仅仅依靠几个有较大影响的诗人肯定是不行的,而是需要更多的人,需要不同年龄、不同风格诗人的共同努力。闽东诗群不是单一的,因而也不是单薄的,观念、风格之间的相互碰撞、相互砥砺,是这个诗群获得活力与潜力的基本保证。

谢宜兴与刘伟雄与一家民间诗报有关。这个诗报叫《丑石》。《丑石》于1985年创办于福建宁德的霞浦,2003年又建立了丑石诗歌网,是新时期以来最有影响的民间诗歌刊物之一,团结和培养了一代一代的诗人,其代表性的当地诗人主要包括汤养宗、谢宜兴、刘伟雄、叶玉琳、哈雷、伊路等等,这些诗人和我们今天谈到的闽东诗群多有重合。我们由此可以感受到这样一些信息,第一,这个诗刊一直追随着诗歌发展的潮流,创刊时的1985年是中国当代诗歌最热潮的时代,写诗者、读诗者都非常多;而在网络传播越来越受到关注的时候,他们又同时创办了网站,也是对于传播方式的一种追随和适应。这说明,以《丑石》为中心的诗人非常关注和理解当代诗歌发展,而且用自己的行动去追赶这种潮流。换一个角度说,在新时期以来的诗歌发展中,闽东诗人是站在新诗发展的潮头的,拥有这样的意识和行动,这个诗群的探索成效肯定不会差;第二,《丑石》诗刊创办于闽东,关注和推出闽东诗人肯定是它的主要目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刊物并不只是将自己拘囿于闽东,而是和全国的诗歌界都有交流,发表了很多其他地区有影响的诗人的作品,体现了《丑石》诗刊和闽东诗群的开放意识、包容情怀。我在上世纪80年代就和《丑石》诗刊有联系,谢宜兴先生几乎每期都寄报纸给我,我曾经就《丑石》诗报写下过自己的阅读感想。

谢宜兴是闽东诗歌潮流的积极参与者、推动者之一。他自己的创作也具有特色。向内生长或许可以概括其诗歌探索的向度。他有一首诗《向内的疼痛》:“我的爱情是木质的。一棵背阴成长的/香樟树。年轮一圈一圈/向外生长。欢乐时光的涟漪/像远山或听筒那头传来的甜美声波/而痛苦是向内的。比铁沉默比夜深沉/一枚新打的长钉生生地/钉入树心,痛苦时刻/不敢喊疼也不敢呻吟/树根把自己埋得越来越深/一双手这样把心揪紧,像旱季的池塘/日渐消瘦,又如一个盐湖/被攥成白花花的盐晶”,这首诗写的是对爱情的感悟,其实,也是写的诗人对人生、现实的思考,同样可以看成是诗人对艺术探索的思考。他总是透过现象去把握本质。他有一组怀念父亲的作品,写得深沉而内敛。他不仅仅是写出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思念,而是通过父亲写出了对生命的思考,对生死的感悟。《仿佛哪里有了缺口》是这样写的:“父母是四壁和屋顶/儿女是房里的梁柱与隔墙/他们相互支撑,成一个家/这是父亲去世给我的关于家的启示//清明回家,和弟弟坐在屋里/总感觉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仿佛哪里有了缺口/屋里和我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空//父亲的房间还原样摆设/但床铺和衣柜已空空荡荡/一种丢心的空,就像父亲最后的体温/越来越冷,直至虚无”,诗人并没有使用那些难懂的、深奥的语词来抒写生命的痛感,只是抓住日常但又独特的体验,淡淡地说出来,就有了令人回味的诗意。《诗刊》2019年第4期“视点”栏目推出了谢宜兴的组诗《宁德故事》,是他近年来的代表作之一。诗人深入闽东这片土地,挖掘其独特的精神、文化资源,这组作品既涉及山地,也关注海洋,尤其是过去与现在的对比中,挖掘变化之中的某些独特的诗意内涵。《下党红了》抓住现实中几个独特的切入点,抒写了下党古村的变迁,“公路仍多弯,但已非羊肠小道/再也不用拄着木棍越岭翻山//有故事的鸾峰廊桥不时翻晒往事/清澈的修竹溪已在此卸下清寒//蓝天下林地茶园错落成生态美景/茶香和着桂花香在空气中漫漾//虹吸金秋的暖阳,曾经贫血的/党川古村,血脉偾张满面红光//在下党天低下来炊烟高了,你想/小村与大国有一样的起伏悲欢”,文字淡雅,节奏舒缓,由过去到现在,由小处见大局,视野非常开阔,其中蕴含着诗人对家乡变化的自豪之情。这组诗既注重现实的厚度,又重视精神的高度,既有生活的根基,又有艺术的超越,可以说是诗人不断转变、更新自己的诗歌观念的有效探索,也体现出闽东诗群独到的艺术取向。谢宜兴说:“诗歌是诗人心境的产物。诗人如蚕,诗歌是诗人生命的一部分,是诗人一口一口吐出的丝。其质地决定于诗人的学养、情商与悟性。”这种说法将诗人、诗篇、诗的质地之间的关系梳理得很清楚,也令人信服。

刘伟雄也是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的,和谢宜兴一起创办《丑石》诗报。他善于用诗歌梳理人生,思考生命的价值。他的诗中有乡村,有大海,有都市,这些其实都是他的人生经历的再现。诗人从这些经历中发现具有诗意和价值的感受,通过朴实而新鲜的语言表达出来,于是就有了独到的诗篇。《海滩》中的那个曾经的“少年”经过风雨之后长成了今天的“我们”:“没有船只的海滩 也是海滩/那个少年斜着肩头站在海边/他要穷尽自己的目光/把海望穿的姿式 真是叫人感动//海浪喧哗 从他的脚上冲过/听得见泥沙被过滤后的惊呼/招潮蟹如果有心情也会高举双螯/呐喊着为一个尊严的出航//没有了船只的海滩 也是海滩/乌云密布中的天空 怒潮分不清/是谁的天地 落在礁上的鸥鸟/不会为了生育而放弃弄潮的机会/直到一抹夕阳镀黄少年的脸/苍老的苔藓爬过他的手臂/一尊雕像是以他的形象/站在海滩上 站成了我们的今天”,诗的篇幅不长,但其中似乎有无数的故事、无数的风雨、无数的变化,但是“少年”的执着却没有变。这个“少年”就是诗人的形象,就是以诗人为代表的一代理想主义者的形象。“没有船只的海滩 也是海滩”,是的,船只是外在的,而梦想是内在的,对于梦想着来说,有没有船只,沙滩都是沙滩,都是远行出发的地方。刘伟雄说:“年过半百,更加懂得诗歌对生命存在的意义,在冷暖中感知世界时,就可以看见诗的光芒闪烁在心灵的天空。特别是从小生活在乡村的背景,面对城市生活的日新月异,恍惚中辨清前行的路。不管是唱着牧歌,颂歌还是挽歌,都离不开对诗的真诚投入。生活的大书不允许我们矫揉造作,那让时间回馈我们曾经的执着!”这是他对几十年人生与艺术探索的总结,也是一种提升,他把生活、生命、命运和诗歌的内在关系把控得比较准确,所以他的作品中始终有一种底气和厚重的感觉。

当然,这个群体还拥有不同年龄段的更加年轻的诗人,他们的诗歌观念和年长者肯定有所不同。不同诗人、不同时期的诗歌探索中拥有“不同”才是正常的。诗歌发展中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出现同质化,这种现象在闽东诗群中似乎并不明显,每个诗人都有自己对诗歌的不同理解,不同的取舍,关注人生、现实、生命的角度也有所不同。这种变化在不同年龄的诗人那里延续下来,就形成了闽东诗群的多元化与丰富性,也显示了这个群落所具有的生命力与发展潜力。

由于时间关系,也由于本人并没有对闽东诗群的所有重要诗人进行过深入、全面的研读,因此,这篇阅读感想只是感悟式的,很多优秀的诗人和他们的作品无法在其中提到。但是,从我的阅读感受看,闽东诗人对于诗歌探索都是非常严肃的,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他们真正把诗看成是和自己的人生、生命相关的东西,而几乎没有想通过诗歌谋取诗外收获的现象,也没有人们常说的玩诗的情形。这是这个诗歌群落取得成就、产生影响的根源,也是这个群落会继续发展、不断壮大的支撑。

2019年8月18-20日,于重庆之北

责任编辑:郑力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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