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岩九壮士

◎ 唐  颐

那是一座突兀嶙峋的百丈岩壁，站在岩底，向上仰望，灰褐色的岩面似乎把天空都挡住了，只放入一道刺眼的阳光。1994年，叶飞副委员长在岩壁上的题词，如今油漆虽已脱落，但与岩石同色的四个大字“百丈英风”更显得苍劲与沧桑。

那里一幅与狼牙山五壮士同样悲壮的殉难场面。九名红军战士在与天空相接的岩顶，在萧萧寒风中，纵身一跃，与燕赵大地的五壮士一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1936年的初冬，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已进入艰苦卓绝时期。红军闽东独立师在叶飞、阮英平等带领下艰难地反“围剿”。这一天，闽东特委组织部长阮英平带领独立师第三纵队120余人，从连江罗源一带转战到宁德虎贝乡东源村。

东源村，秀峰环抱，山高林密。后门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即百丈岩，又称袈裟岩。因为此山岩状如三角，形同一袭巨大袈裟披挂在护法神身上故得名。距袈裟岩北面约2000米处，则耸立一座四四方方，状如冠帽，卓然于环山的石岩，便是著名的支提山天冠菩萨说法台。

这天中午，小村庄十几间土屋正炊烟袅袅，乡亲们高兴地为子弟兵做饭，突然传来刺耳的枪声，是哨兵鸣枪报警。原来国民党省保安团集结了三个连的兵力，从虎贝乡桥头和桃花溪方向包抄过来，妄图将我第三纵队一举消灭。军情紧急，为保存有生力量，阮英平下令迅速向后门山撤退。就在百丈岩下，和桃花溪扑上来的敌军遭遇。一场激烈的战斗打响了。此时，从虎贝方向扑来的敌军也传来了枪声。敌军合围包抄的阴谋即将得逞。阮英平当机立断，命令支队长阮吴近带领一个支队，二十多名战士，抢占百丈岩制高点，居高临下阻击敌军，掩护纵队撤退。

敌军似乎发现了我军意图，也派兵力抢占百丈岩。短兵交接，枪林弹雨。此时，阮英平抓住时机，迅速带领主力，从百丈岩左侧山下敌军火力薄弱地带冲杀出去，成功向天峰院方向突围。

阮吴近和二十多位弟兄们心里明白，从临危受命那一刻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的目标，就是将敌军的主力多拖上一段时间，让我军主力突出重围。那是一场惨烈的恶战，弹药打尽了，就拼刺刀、砸石块，甚至贴身肉搏，毫不犹豫地抱着敌人滚下山崖同归于尽。最后，九名壮士退到了百丈岩顶的边缘，敌人蜂拥而至，叫嚣着：“抓活的！”

那一刻，九壮士应该相顾无言，那相顾无言，便是革命者理想与信念的承诺，坚定与无畏的默契。于是他们平静地砸烂枪支，一个接着一个，相继纵身跃下百丈悬崖……

那一刻，硝烟弥漫处，热血飞溅百丈岩，也染红了冬日残阳。

那一刻，不知道国民党保安团官兵，如何面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可能，他们可以不理解，但应该惊愕，应该动容，应该敬佩。记得许多年前，我上狼牙山，导游告诉我，当年，几百名日本侵略者冲上狼牙山顶，发现与他们激战一日的中国军队只有5名八路军时，日本官兵排成队列，向五壮士跳崖处三躹躬。

那一刻，就在不远的天冠菩萨可能感到疑惑，他的袈裟岩上怎么有20多名护法神前仆后继，舍生取义，其实，他应该明白，布尔什维克和它的追随者，就是这么一个个的护法者，为世界大同舍生护法。

让我们记住九壮士的名字：阮吴近、冯廷育、余深德、高细瑶、谢兆量、何帮灿。遗憾的是至今三位烈士尚无法查证姓名。他们最年长的34岁，年轻的仅19岁。

1984年在纪念闽东苏区创立50周年时，福建革命历史纪念馆展示了一座“红军血染百丈岩”的塑像，九壮士栩栩如生，动人心魄。

2012年，我们到此拜谒，时逢春寒料峭，百丈岩壁上的草枝尚未发绿，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虎贝乡政府的小黄说，清明节前后来最好，满山遍野全是杜鹃花，包括百丈岩壁上的枝条，大红的、粉红的、紫的、黄的，是献给九壮士最鲜妍的花圈。我想，这季节也有这季节的氛围，极容易感受到何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岂止燕赵？

那天，我们又去了虎贝乡的文峰村，九壮士殉难一年多后，国共合作，闽东独立师奉命改编为国民新四军第六团，其中一部在该村集结整编。1938年2月，以叶飞为团长，阮英平为副团长的1300多名闽东子弟兵，开赴江南抗日战场。九壮士等如果没有殉难，一定在那英武的队列中。

那天，我们还去了虎贝乡彭家村。那里生长着一株树龄1100多年的杉树，2003年被国家林业局命名为“杉木十王”。同行8个人伸开双臂，极力勉强围住了树干。这株福建省最大的杉木王至今生机盎然，该村60多岁的彭大爷告诉我们，他小时候见树头有一大洞，头可以伸得进去，后来洞口慢慢自然愈合，现在，只有手掌才可伸进去了。神树(村民所称)每年仍硕果累累，结松果50公斤以上，十分罕见。最奇特的是，杉木王的枝条全部向下倾斜，树形呈伞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杉木王当然见证过百丈岩九壮士壮烈殉难的场面，垂下的枝条不就是向壮士们致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