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而宿

◎ 缪  华

海是很多人心之向往的地方。

诗人海子有一经典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实这首诗并没有描写海景的句子，却有对简单生活的崇尚与向往。这种大彻大悟的感慨，让很多人读过这首诗之后纷纷感慨，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做一个幸福的人。

这“面朝大海”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的，都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诗中写到的“我有一所房子”。拥有一座“面朝大海”的房子，对很多人来说，几乎是个奢望。如今的海景房价格一路飙升，说出来不把你“吓死”也“吓个半死”，一平方米的立锥之地，就足够你拼命奋斗几个月乃至一年的。

但这仍然挡不住人们对海的爱恋与向往。我甚至听内地朋友说，遗憾此生从未见过台风的模样。这话让我大吃一惊，十多年前风力达十八级以上的桑美台风让多少闽东人至今心有余悸。而在他们看来，海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妙、那么奇幻。

平心而论，不刮飓风、不起狂浪的大海，那还是很有看头的，它深奥莫窥，遥远难测。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鸥翩翩，舟楫点点；海上的月出日落，也是极有看头的。唐代诗人张九龄的五律《望月怀远》，起句便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是一幅多么幽清淡远、深情绵邈的相思图。说来惭愧，我尽管家住离海不远的地方，却没有过向海而宿的经历。还是那个理，我没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

我羡慕那些海景房以及拥有海景房的人，更钦佩那些能把海景房改造成让大众每日与海为伴的人。

这些经过改造、面朝大海的房子，正是我将要说的民宿。

庚子初夏，我们来到霞浦，沿着城区通往三沙的海岸线走访了几座“面朝大海”的房子。它们与这次“决战决胜脱贫攻坚”采风的主题密切相关，因为它们是乡村振兴的新业态。

首先来到的，是离城区不远的草木人民宿。它位于后岐的半山间，那山不高，我插队的村庄青澳就在山上。草木人民宿坐落在一个叫牛栏岗的自然村，这个纯朴的村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叫牛郎的纯朴帅哥。先前有五六户人家住在这里，但村民在此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经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纷纷外出谋生。几栋祖辈留下的老厝，空荡荡冷清清地忍受着风吹日晒。

一个女子的到来，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她是不是织女下凡，我不敢知晓，但知晓她有织女般的心肠和能耐。

这个女子叫冯敏，一个喜欢茶和旅游的姑娘。当她来到这个破败的小山村时，吸引她的，是居高临下俯瞰的海景，滩涂摄影的一个经典取景点北岐，尽收眼底。于是，她在家人和朋友支持下，选择牛栏岗作为回乡创业的第一桩事业。签下租赁合同，改造危旧老厝，建成了霞浦的第一家民宿。所谓民宿，有着家庭般的温馨与个性化的特点。比如草木人的主人热衷茶道，便将其融入民宿中，不同的房间配备不同的茶，成为独有的个性标签。而民宿大号“草木人”，正是“茶”字的拆解。草木中有人，也是她以人为本的经管理念。

我这是第二次来到草木人民宿。己亥仲夏，我们应邀赴霞浦参加“魅力霞浦·黄金海岸”文学采风活动。趁着月色，一行人兴冲冲地来到牛栏岗，轻叩柴门，被告知主人已歇息。我们只得沮丧地转向草木人的邻家，那儿住着一个响当当的文化人，一个杰出的摄影家。他叫郑德雄，摄影作品在国内外影展中频获大奖，而且是他带动了霞浦滩涂摄影的兴起和繁荣。他是最早看中牛栏岗的，率先租下一栋旧宅重新装修，既成为自己的家又成为各路文化人的落脚点。闻得我们这些老友来，郑德雄好茶招待。我们在牛栏岗静静地感受着小山村的夜晚，站在门前的空坪上看海，月光轻柔地洒在海面，铺出一幅波光粼粼的景象。

冯老板向我们详细介绍了草木人民宿的状况，并带领我们参观了重新改造的一期和新近完善的二期。在保留原规制的条件下，尽力把海和茶的主题做到极致与精致。当你随便走进一间透过玻璃可以看海的房间，体验海子“面朝大海”的意境，自然就有“春暖花开”的心境。

我们还询问了原住民的现状，冯老板告诉我，她租的这两户贫困人家，因有了房租收入以及其他收入，脱贫早已实现，接下来是致富。附近几户人家的状况大同小异，旧房皆在改造之中。很快，一个小小的民宿群，将成为牛栏岗一道美丽的乡村风景。

在霞浦，草木人虽然不是规模最大的民宿，但却是创办最早的民宿。民宿的生成与兴起，是把城市的基因有选择地带到乡村。主打艺术、情怀、个性的民宿，因其独特的设计和经管理念，改写了旅游的形态。这个共识的认定，是我与郑德雄交流的收获。离开草木人后，我们驱车前往位于三沙镇东壁村的逅海民宿。这家民宿的主人正是与我们同行的郑德雄，他不但把霞浦滩涂摄影推介给了全世界，而且还把民宿这种新兴的乡村业态引到霞浦。包括声名远播、全国好民宿的拾间海，也是他给出的选址意见。而冯敏的草木人正因为牛栏岗有个著名摄影家为邻，才吃下一颗定心丸。

初次来到逅海民宿，坐在开满绣球花的临海露台时，已是申时。下午茶的时光，望着海面光影的变幻，听着海浪拍岸的呐喊，一路的疲惫渐渐消散。在这里，郑德雄向我介绍了逅海民宿的选址、设计、施工、布置……末了，依然那句真诚而热情的邀请：你什么时候抽空来体验一下，有生活，才有写作的灵感。普通的临海民房，一旦经过设计与改造，就成为一座有温度、有情怀、有灵魂的房子。这就是我在逅海得到的启示。

接着，我们去了夕映、陶时光和拾间海，它们和逅海并称东壁的四大精品民宿。装修各具风格，价格各有高低，这就看客人的喜好和选择了。三沙镇的宣传委员给我们递来一份东壁村的材料，东壁村是一个依山傍海的渔村，作为省级乡村振兴的试点村，它最大的优势就是新兴的民宿产业。除了上述的四家精品民宿外，更多的是临海而居的渔民把自家空余的房间整理、装修后，形成一个民宿群。这二十多家自主经营的民宿，虽然在装修上无法与精品民宿相比较，但也有其原生态、大众化、低价位的优势，满足着不同人群的需求，可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最后去的，是位于西澳村的半城里，这也是一所声名远扬的民宿。我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了，但前两次都来去匆匆，包括这次依然是蜻蜓点水。印象深刻的是第二次，己亥九月，为策划全市民营企业主题文艺会演，导演组走访了霞浦几家知名的民营企业，其中就有半城里民宿。当市工商联朱副主席向女老板李艳说明来意并介绍身份后，李艳碎步来到我面前，说读过我的作品，是我的粉丝。我笑言：一个月前参加《闽东日报》组织的文学采风，第一次来这里就留下很好的印象。半城里与其他民宿有所不同的，是它的装修风格，清雅而不失时尚，淡泊而体现高蹈。而第二次来半城里，我还随兴写了一首题为《半城里》的小诗：“温导、朱副和我 / 三个男人从城里来到半城里 / 除了向海的民宿，再没有什么 / 让我们感到新奇 // 一半在城里，一半在海边 / 一半任身憩，一半由心栖 / 夕阳下的三个身影 / 被霞光染得如此艳丽。”

此次我们把半城里作为采风的结束站，除了行程顺当外，更多的，是半城里民宿向我们讲述了城乡之间不再两两相望、而是真正的交汇与延展的故事。如今在霞浦、在宁德，有越来越多的山乡渔村都把引入民宿作为振兴乡村的举措。民宿承载着人们回归自然、寻找乡愁的情怀，楔入着乡村文化的张力，而成为小而美的新兴业态。她对城里人来说，是对生活的一种切换。对乡村人而言，是带动乡村振兴的模式，也是展示乡村多元的美丽。

民宿还是城乡文明的交汇点。城市文明让人们体会人造文明的进步与发展；乡村文明则引导人们接受自然文明的熏陶。在城乡间自由游走，这才是当代人最为理想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