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中的身影

◎ 郑飞雪

光，从叶隙间漏下来。林中轻烟弥漫，晨光穿透烟雾有了层次感，丝丝缕缕，层层叠叠，亦梦亦幻。畲族老妇牵着一只牛，悠然行走在榕树林里，斑斓的光影幕布一样从她头顶散射下来，农耕画面充满诗情画意。

“咔咔咔咔”，摄影师们纷纷举起镜头，摁下快门。画面定格：古榕、畲农、耕牛、阳光、雾岚。这是近年杨家溪风光摄影的经典画面。农妇的背影很小，红黑相间的畲服颜色，点亮了画面，千年古榕翠绿的光流动起来，盘根错节的榕树下回响起脚步穿越的声音。

那身穿畲服的农妇名叫章穗珠，现年87高龄，已经有15年的模特经验。农民和模特，这两个不相关的职业概念，在她身上实现了关联。传统农民永远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形象。随着现代农业技术发展，生产方式发生变化，农民的生活也悄然改变。躬耕劳作的身影，成为时代亲切的追忆。那黝黑的皮肤、粗糙的皱纹、慈祥的微笑、沧桑的泪水，成为摄影镜头展现时代的特征。近年，霞浦滩涂摄影走向世界，从沿海栈道发现了霞光铺彩的“山海画境”。霞浦美丽的风光，成为摄影人必去的“全国十大摄影地”之一。摄影，推动了霞浦旅游产业，也衍生了摄导、渔模、农模、畲模、茶模等职业。背山靠海的农人耕作之余，兼任起摄影模特这份新职业。章穗珠阿婆生在杨家溪，长在杨家溪，杨家溪古榕群旁边的房屋是她一辈子的住所。在榕树下劳动、纳凉、叙话，千年古榕的风情融进她的衣食住行。晨光与鸟鸣，炊烟与晚霞，榕树的情怀铸就了人生岁月。她的茶米油盐、动作姿态都与榕树息息相关，榕树与她共呼吸。某天，她挑着一担水从树下经过，这画面触动了著名摄影家郑德雄。郑德雄让老人走进古树林，千年古榕的画面顿时生机盎然。风光与农耕结合的画面，更改了以往单一风景的纯粹艺术表现。镜头定格。没去过远乡的老人，随着获奖摄影作品名扬远方。五湖四海的摄影爱好者们纷纷慕名而来，老人原色的劳动形象走进镜头里，她的身影成为杨家溪摄影作品的经典背影。

阿婆，找你拍摄的人多不多？我问。

多啦！都是带团来的，有的提早两三天开始预约。走场时间不长，就几分钟。多时一天走三四场，衣服刚脱下又要穿上，畲服不脱蒙在身上很热的。谈起摄影模特经历，章阿婆的声音开心又哄亮。

霞浦每年吸引200多万人次游客，其中摄影人数多达40多万人次，遍及港、澳、台地区及韩、美、加、澳等多个国家。15年来，章阿婆受摄影团邀约当模特，走过数万场光影秀，掌握了丰富的走场经验。她了解摄影人需要的光影效果，晨光或暮色中，呈现什么样的动作神情，在某个位置转身。一身畲服，一件斗笠，一头耕牛，一担水，是她走进光影的工作道具。有时她和侄儿搭档，一个穿披簑衣牵牛在前，一个挑水尾随在后；有时是她挎篮、挑水、牵牛的独自背影。古榕盘错的虬根，是老人专属的“T型台”。回想过去，艰辛的劳动为了生活，如今，在镜头下展现劳动姿态，是为了艺术。艺术，相对于一位老农是多么陌生的字眼，她不懂其中含义，但劳动姿态作为美的体现，她体验到生命的快乐。阿婆乐于兼任模特这份职业。时常，章阿婆种菜、采茶、制茶、在古榕风景区旁边出售杨家溪产地的柚子、橘子等水果。章阿婆为人和善，爽朗的性格和游客很聊得来，游客与她熟络了会邀请她当模特。她价格不贵，走一场几十元，纯粹为了热爱。当身影与古榕构成和谐的风景时，她心中的情感也和游客融为亲人。

去年，章阿婆脚长骨刺住院，邀约她当模特的电话依然络绎不绝。她心里惦念着电话那头的游客，他们千里迢迢来霞浦，不能让游客乘兴而来，失望而归。章阿婆提早出院，忍着脚痛，又去走场。在家门前当模特，是她晚年最愉快的生活享受。年纪大了，在树根间走来走去确实有点累，因为脚痛，儿孙们不让多走动，她远远地看游客围着其他的模特拍摄。她风趣地认为别的模特个高、年纪轻，脚步不扎实，不贴合劳动形象。她又坐在古榕树下，希望一拨又一拨游客邀请她……她无法将自己与古榕风情割舍。

摄影催生了模特职业，模特也推动了旅游摄影。霞浦美丽的山海风光是畲族聚居地。半月里村是闽东现存畲族古迹最多的村落，别具一格的建筑和畬族文物，吸引着全国各地游客。人文景观离不开人物衬托，当地畲族村民结合古老的建筑背景，重现消逝的纺线、织布、磨米、抬轿等生活场景。畲族模特钟连娇年近九旬，是目前最年长的一位模特。她瘦弱的身子坐在灶膛边，用古老的火管吹燃柴火，火光映照面颊，畲族乌米饭的炊烟袅袅升起，这场面引起摄影游客极大兴趣，他们争着举起镜头，拍下画面，将畲族风情带向远方。畲族村民雷其松倾尽心血创办了全国规模最大的民间畲族博物馆，是福建畲族发展史的缩影，吸引着各地游客前来观光。为了让游客了解畲族风情，拍出的照片富有人文内涵。他的妻子和女儿俊美的畲家装扮，纺线、织布、刺绣、推磨……身影将古建筑衬托得满堂鲜亮，寂静的文物有了鲜活的语言。

霞浦山海连绵。山，是海上的风景；海，是山间的流岚。梦幻般的霞彩，绮丽的水色、翔飞的鸥鸟、林立的养殖竿、奇特的礁岩、金色的沙滩……伫立山头看海，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光影交织的霞浦滩涂，被誉为“中国最美丽的滩涂”。滩涂摄影不得不提及一位传奇式的摄影人物———郑德雄。郑德雄的滩涂摄影作品在海内外频频获奖，带动了滩涂摄影创作。在郑德雄的筹划下，由中国三星集团拍摄的霞浦滩涂画面，在第31届奥运会开幕式上向全世界亮相，霞浦滩涂由此推向世界。郑德雄在滩涂摄影方面的创新，霞浦出现了第一位渔模。2004年，郑德雄约台湾朋友来霞浦小皓村拍专题片，小皓村海域盛产虾苗，百年历史传承制作的虾苗酱名闻遐迩。每年春季，是小皓村渔民捕捞虾苗的鼎盛季节，作业场面诗意又壮观。可是，台湾朋友在夏季到来，碰不上鲜虾苗捕捞场景。等待来春，又将一年。郑德雄突发奇想，邀请当地渔民提着四角网、篓筐等渔具走向浅海，模仿捞虾苗作业，台湾朋友圆满完成了专题拍摄。此后，摄影渔模的创新使用，方便了海内外远程而来的摄影游客，他们不会因为赶不上渔耕季节白白枉费了旅程。

霞浦得天独厚的滩涂地理条件，有渔模配境，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晨昏日暮，游客到海边随时都可以拍摄：帆船、飘网、撒网、海带、紫菜、竹蛎……摄影创作题材丰富多样。渔耕与滩涂，动静结合，摄影语言丰富又生动，呈现出别样的风格。从海洋滩涂摄影呈现渔耕文化，延伸了摄影理念，从新闻摄影、纪实摄影提升到艺术摄影。为了丰富摄影创作，展现霞浦渔耕海殖文化的风景，霞浦著名的旅游摄影点，如北岐、小皓、东壁、S湾等，都创造性地设置一些场景，其中不乏渔模摆拍。

渔模江连水有健硕的体格和朴实的脸孔，他所居住的北岐村是连家船上岸村，祖辈父辈是连家船民，以讨小海为生。那年，讨小海的江连水被前来滩涂摄影创作的郑德雄遇见，受郑德雄邀请兼职当渔模，每月有一笔稳定收入。近年，随着霞浦滩涂摄影迅猛发展，摄影旅游逐渐进入商业化模式，对渔模需求也越来越旺盛，有多年渔模经验的江连水瞅准摄影商机，干脆放弃世代为生的讨小海劳动，当起专职渔模。每天邀约的电话应接不暇。曦微中，江连水穿着隔水胶衣，背上鱼篓，扛着渔具，深一脚浅一脚向滩涂走去，北岐海岸边摄影游客早已架着“长枪短炮”等候在那里。当太阳跳出第一缕曦光，银灰的滩涂披上金色的霞彩，呈现出一片片美丽的豹纹。月蓝色的海域中，江连水和他的同伴用力打捞起四角网……他们的身影看起来很渺小，小得如一枚贝壳，一株海草，和广袤的滩涂融在一起。江连水当渔模很辛勤，如当年讨海作业一样，不畏风寒水冷，代表祖辈、父辈、乡亲的形象站在光影里，走进千千万万的摄影镜头里，他有一种幸福感。专职渔模每年可以收入数万元，改善了他原有的生活水平。在江连水的影响下，北岐村十多位渔民也加入渔模队伍，由江连水担任队长，配合摄影游客的各种摆拍。霞浦其他渔村先后出现了庞大的渔模队伍。

摄影是光影造型艺术，是一个寻找美、发现美、定格美的过程。当江连水们的身影在镜头中定格，水影上的霞光绽放出神奇的色彩，丝丝缕缕，如梦如幻。

在霞浦，每一片光影交织的地方，绽放着生命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