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田之珠

◎ 许陈颖

传说，蚌腹生珠，逢月明夜静，蚌开，对月流珠。珍珠收天地精华，晶莹剔透，呈于世间。李商隐有“沧海月明珠有泪”，珠之泪是光华，是夺目，一如林耀华先生的《金翼》。

古田县黄田镇凤亭村，闽江之畔一个巴掌大的小村庄，却如蚌，孕育一颗极为璀璨的珍珠：“金翼之家”。它缘起于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界泰斗林耀华的《金翼》，一部在民族学、社会学领域影响巨大的学术著作。70多年前，林氏族人在此繁衍生息，并在历史的舞台上轮番演绎着家族的兴衰沉浮。如今，这里不仅是名人故居，更是学术传承的基地，吸引国内外的学者、游客参观访问，络绎不绝。

午后时光，闲翻《金翼》，被其独特学术经验的流畅表述深深吸引。没有预期中复杂的理论构建，而是以描述的方式讲故事：家长里短、成功失意、生死爱恨，林耀华的笔触细腻而深刻，描正如人类学家弗斯评价说“如竹叶画一般，其朴素的形式下隐藏着极高的内涵”。“这种极高的内涵”指其学术成就，“朴素的形式”指的是其小说的写作笔法。在一个开放性的话语世界里，《金翼》呈现出来的不仅仅是林耀华先生深厚的学术功底和文化教养，更重要的是，它具备了生机勃勃的活力与进入普通读者阅读范畴的魔力，而这种能力与林先生的故乡，与黄田，息息相关。

黄田镇的“金翼之家”是林耀华生命的出发地，也是他认识中华乡土社会的活水清源。作为一个与中国农村生活保持着密切联系的学者，林耀华先生自小生活在农村，他了解农民生活，切肤地感受着乡村经济的变化和各阶级的日常点滴，熟悉乡村各方面的知识、习惯、人情及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欲望和理想，深刻地理解中国乡土的生活、思想、情感，从而在描绘景物、描写人物时，能够以中国农民的感觉、印象为基础，用他们的眼光来观察，用他们的心灵来感受。

林耀华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与乡土、农民，与民间文化形态之间有着天然的血肉联系，即使他后半生离开故土，前往燕京大学、哈佛大学就读、深造、从教，但来自故乡民间文化中的乡土之根始终伴其身后，如影随形，或许，《金翼》小说似的娓娓道来恰恰也是林先生潜在的故土民间的观念：以一种通俗易懂、来自民间的叙述方式，使他的作品呈现出传统学术论文难以企及的鲜活与生动。

“金翼之家”带着这份独特的个人经验融入整个中华民族、甚至是世界之间的联系与流转中，使它们之间有了对话与交流的能力。“因为我们知道，命运就是人际关系和人的再调适”，这是林耀华先生对中国乡土文化的认识。《金翼》的主人公黄东林和姐夫芬洲一起由农转商，共同经营，小日子越过越红火，但随后，不公官司、小店破产、土地纷争、孩子被绑票、家业骤毁等各种灾难接踵而来，人际关系的网络从毁坏、到调整、再到重建，才有了金翼之家的荣耀与祝寿宴时无比的光辉。反观张芬洲一家，在人丁的不断损失中逐步走向衰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人际关系的变化未能做出及时的调整。“人与人之间就像是一个用有弹性的橡皮带紧紧连在一起的竹竿构成的网，这个网精心保持着平衡，拼命拉断一根橡皮带，整个网就散了，每一根紧紧连在一起的竹竿就是我们生活中所交往的一个人，如抽出一根竹竿，我们也会痛苦地跌倒，整个网便立刻松弛。”

“金翼之家”若是一颗闪光的珍珠，黄田就是与它血肉相连的蚌身。林耀华曾深情写道：“《金翼》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说，这部书包含着我的亲身经验、我的家乡、我的家族的历史。它是真实的，是东方乡村与家族体系的缩影。” 乡土生活把富有生命力的万物及村民们所依存的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启蒙了林耀华先生对这个世界和自身的最初观照，使他对几十年的社会变迁中所表现出来的生存需求与生命欲望都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并探及到乡村肌理的深层即“人际关系”去还原村民们的生命内涵以及与此相关的生活内容，从而打开了世界了解中国家庭制度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