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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有戏

2021-03-17 17:09

◎ 刘岩生

戏台

 

关于童年,我能想得起来最有趣的地方,是戏台。

老家凤阳,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寿宁北路戏的发源地。村里,有两座古戏台,一座在临水分宫,一座在刘氏宗祠。不过在早年,临水分宫被改建成了我们就读的凤阳小学。那座建于乾隆年间的古戏台一直闲搁着。偶有动静,便是我们的六一儿童节表演。倒是祠堂里老得吱咯作响的古戏台,人气颇高。这乌黑的纯木建筑,在乡土民间司空见惯,但它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却凭悠扬婉转的唱腔,道尽万千苦乐事,唤来十里八乡人。

实际上,在我们那一带的乡村,一座宗祠,必定有一个戏台镇守着。这戏台,在老者口中被称作“万年宝台”。它们安放在族落聚居的中心,以略显粗糙的乡土曲艺,传唱着千万年时空中细腻的人情内里。抑或是人们想借这一隅,让先贤祖训、精神操守绵延成为传家宝。于是,人在一代一代地更迭,戏在一本一本的传唱。当大地向晚归于沉寂时,戏台上的情节一波三折、此起彼伏:才子遇佳人、骨肉离亲生;英雄恨暮年、红颜叹终老;良臣洗蒙冤、奸逆得惩罚……这浓缩着善恶美丑、披沥着是非功过的万年宝台啊!演者入戏,观者动容,怎一个趣字了得。

戏班

村里很早就有个北路戏班,乡亲们叫“凤阳横哨班”。印象里,戏是从秋收后开始排练的。我第一次听戏听得入迷,是上小学一年级时。入冬以前,生产队集中各户在刘氏宗祠按劳分配主粮。我们家缺劳力,每每挨到最后一户分成,并领回一些次等的稻谷和地瓜。身为民间匠人的父亲已经出门从事弹棉手工艺,母亲带着我和姐姐等在乍起的寒风里。人们渐次挑走自己的稻粱,祠堂偌大的厅堂里渐渐空落。但古戏台上,三五名角儿依然昂扬地练声。唱词听得是捉摸不清。但我隐约分辨得出哪一段是悲苦,哪一段是喜乐;哪一段是配角巡台,哪一段是主角出场。那个演小生的运足气力出口的几句唱词,是母亲逐字解说给我听的:

过了春夏又交秋,穷生只把功名求。今日苦读守寒门,明朝骑马进高楼……

这段唱词后来每每被母亲提及。入冬的乡夜,隔着土墙巷道的祠堂,飘出关不住的音韵。它和着墙角的蟋蟀唧唧声,成为美妙的背景音乐。我们就着煤油灯写作业。一旁纳鞋底的母亲就老爱哼着这几句。顿时,少小的心里就透进了光。仿佛人世间所有受着的穷和苦,都是值得的,仿佛前头的好日子总是可以期待的。

后来的我,就愈发着迷看戏。大戏开演前,祠堂里总有一场接着一场的排练。我有时早早赶完作业,就猫进了祠堂。天一擦黑,裤管还沾着田泥的艺人就来了。半明半晦的汽灯光下,吊嗓,串词,后台对调;打马,走边,前台练功。那些熟识的大人,一改平素的言行举止,仿佛穿越到了远古。前门的步宋叔,戏里饰花脸,听他的唱腔:那锄头三百斤哪,半夜寒霜降,哀不哀叹不叹哪……真是把人世百般艰辛演到令人唏嘘。

一待大戏上演,那就气势磅礴了。每年的农历正月和初夏农忙之后,农家人一段慢时光来得闲淡而从容。“请神戏”和祭祖“闲戏”,呼之即出。这分明是男女老少最盛大的感官盛宴,也是走亲会友约心上人的绝佳时机。平日里分散在邻近小村和田间地头的艺人集结而来,十里八乡的看客也不请自到。台下有叫卖小吃的,有交头攀谈的,有架腿摇扇翘首以盼的大人,也有在人群里躲闪凑热闹、挤后台看化妆的孩童。横哨悠扬、锣鼓铿锵处,艺人们一个个从古风丽影里婀娜腾转而出,一个个古老的故事就在戏台上张扬出来了。依稀记得最好看的是《纸马记》,说的是才子遇害、佳人被掠、仙姑赠宝相助、义士舍生成仁、包拯断案锄奸洗冤的故事。人间天上,文武同台,对白诙谐,歌舞翩跹。听着听着,就有了亦真亦幻之感。那从邻村来扮演戏中青衣的女子,本身就美得养眼。化妆登台,甩一袭水袖,就把下凡的慧娘和她的遭际唱得令人百般疼怜。唱到凄绝处,一句一泪,梨花带雨,惹出看客漾起泪光一大片……

戏迷

戏演久了,戏迷就笋一般冒出来,遍布村巷邻里。

曲终人散。演员归本色,看客下田园。昨日台上的生死起落、爱恨情仇随之融入到记忆里,轮回到现实中,口耳相传成村庄往事的重要章节。在我的老家,非但在艺人嘴里,就连荷锄挖地的、打柴挑水的,大多也能随口哼来那些北路戏的唱词。我有个同屋的堂哥,下地归来进了家门,挂在嘴边的,就是戏里的开场白:“文官把笔安天下,武将提刀定太平。”第一次听,你以为他昨晚看戏只记住了这句开场台词。第二次、第三次,你听着听着,就误觉自己也身处盛世里,天生我才大有抱负了。

我对戏的执迷似无可解,只是有着血脉合拍的熨帖。直到父亲去世三年后的那场村戏,一位曾和我父亲同台演戏的堂叔是这样注解的:你这样爱戏,是遗传你爸吧!他在我从业的报纸上读过我为老家北路戏沉浮写过的多篇报道,并一一收藏。

其时,凤阳北路戏班在息演二十年后,开锣复出,登场献演。地点选在曾是我母校的临水宫古戏台上。当天上演的剧目是《齐王哭将》。我不说戏里钟离春班师凯旋如何受迎获捧、极尽堂皇的阵架,单说那些父老乡亲是如何久别重逢的惊喜:人与人,人与戏。那天,母亲邀约着婶母、叔婆们早早到场。我能数得上的那些健在的村邻老者也悉数坐在了观众席上。而演过武生的我父亲、演大花的良第叔、演丑角的协弟叔公、演老生的章第叔公……皆已辞世。曾经以为生老病死长别离只是戏中事。倏然转眼,深敬深爱之人已活在前尘清梦里。眼前这影影绰绰的戏里戏外,霎时氤氲出一层薄凉来。

一曲间歇,在戏台一侧的昏黑厢房里,“老戏骨”们和我长谈,回味着那时的艰辛和精彩。说,你爸早年在“阿凯班”挑戏担,还学会上手演了武生杨宗保,那模样可威风着呢。还说,那年月“戏子”苦,后来戏班散了,他改行从事手工艺活。所到人家,能把戏里故事说得生趣绕梁,聚听者众。我少时也是父亲的故事迷。但每每好奇不解,斗大字不识几个的父辈,如何就能把戏里物事演绎得让人刻骨铭心?直到中年,方被一语点醒:留个心,处处是戏台!

待到幕落,这古老的戏台竟恍惚成童年幻影。再回首,已然半生翻页。那泥土里长出的拙朴北路腔里,依然听到有人在悠悠哼唱:

高山凹凸年年在,风吹柴门吱嘎开。日月如梭度春秋,水到江河噼啪流……

责任编辑: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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