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几回书房梦

◎ 阮宪镇

明窗净几，笔墨精良，一间优雅的书房，从古至今都是读书人的梦想。

历史上有名的书房特色各异，书房名更是别出心裁。有如辛弃疾稼轩，蒲松龄聊斋，纪晓岚阅微草堂，毛泽东菊香书屋等等。据说对书房最考究的当属宋春舫，建在青岛的一个小小的山头上，单独一栋，环境清幽，宁静明朗，远离尘嚣；周作人的书房在北平八道湾，名之曰：苦雨斋，后改名为：苦茶庵，几净窗明，素淡雅洁，井然有序；闻一多的书房和他的书桌一样，丰富充实而凌乱有趣，他的书全是中文的线装书，令人羡慕不已。

古往今来，书房或大或小，或雅或陋，不一而论。

我的书房梦始于1987年，那时大学刚刚毕业，我是学中文的，如果只是阅读写作，一桌一椅，逼仄一些或许还能凑合得过，但我又爱好书法，因此特别期望有间书房，可以龙飞凤舞一番。但初到单位，分配给我的是两人一间的老木屋宿舍，步伐经过之处，必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两张大床铺，剩下的空间仅够穿梭走路。

1989年我成立了家庭，有了一个小孩，单位给了我六号楼二楼的一间宿舍房，饮食起居，读书写字，全在其中，书香墨香米饭香，五味俱全。或许是生活空间过于密集，还没有书房的想法，其实也不敢有书房梦。但我有一张两平尺大小的写字桌，那是我请木工师傅安装在我家门口水泥栏杆上的。尤其是秋日的清晨，太阳透过高大的树枝，斑驳地照在我写字桌的字帖上，古帖和自然意蕴浑然一体，挥毫临帖，那可是古今的杰作啊。

时光像放电影一样到了1992年，单位调配我旧讲师楼二室一厅50平方米的套房，一家三小口加上父母亲共五人，搬上新居，那时真是喜出望外，幸福这么容易到来了！我的书房就安在父母亲住的那一间。说起书房，其实就是那卧室里多了一张书桌而已，我终于有了一张两平方米的大书桌！我写字经常到深更半夜，明亮的灯光照在父母亲的脸上，时而见他们转反侧，偶尔还伴随着父亲的打鼾声。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家五人怎么住？单位开始集资建房，大体是单位个人各出一半资金，每套 92平方米三室一厅，我蠢蠢欲动，筹上5万元动工了，1996年5月搬上装修好的新房。当时装修可是时髦的词语，道理很简单，原来的房子都是不装修的。父亲说，这房子比宾馆还漂亮！那时我书房依然只能安在父母住的那一间，只不过多了一壁的大书橱而已。三更半夜写字，明亮的灯光依然照在父母亲的脸上，时而见他们辗转反侧，依旧偶尔伴随着父亲的打鼾声。

经济不断发展，时代也在悄悄地变化，和这座城市不断成长一样。宁德的房地产业渐渐发展起来了，杂草丛生的东湖塘不再荒芜，到处是建筑打桩的声响。逸涛小区，东湖豪门，富豪世家次第开发，每平方米1000元至2000元不等。我开始四处看房，想找一套可以宽松安装书房的房子。我看上了富豪世家一套178平方米的商品房，尤其是未装修之前，那可是大的气派!我想，这下可有大书房了。设计时我划下南面两间合并成书房，40多平方米，宽敞明亮，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样一来，女儿的闺房只能设在北面的餐厅边上了。北面紧依镜台山，夜晚黑乎乎一片，女儿不敢住，而我的书房梦不罢休。久而久之，只好让房子罢休了。

拥有一个独立的书房依然还是我的痴心梦想。一晃又过了几年，一个偶然机会，我惊喜地发现一套楼上一层可以单独做书房的房子。我们毅然买了下来，老父亲看了也十分满意。几番装修折腾，我们终于住进新房，有了一间偌大的书房，并命之曰：滋兰书屋。滋兰书屋连接着大露台，茶室。露台上确实种了不少的素心兰，剑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兰花。但这里夏天炎热，更多的则是桂花，茶花、水蜜桃和一些更高大的树木。母亲除了种花，也喜欢种上各种蔬菜，随处可见百香果、丝瓜沿着围栏任意攀爬、肆情开花，一派田园风光、自然恬适。尤其是夏秋清晨，眺望东湖，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蔚为壮观。可以游目骋怀、肆意挥毫了。可是，我再也听不到父亲的打鼾声了。

年过半百，终于有一间书房，我是幸运的。历史以来，多半寒门学子是没有书房的，就更不用提寒酸有如囊萤凿壁的传说了。

当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艺术家已经不满足于小小书房了，动辄为之工作室，装修豪华，标新立异，以显主人风采。但假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作何感想呢？

书房应随时代而不同，但读书人情怀应该是一样的。先哲追求书房，更追求修身养性，著书立说。去年夏天，我到武夷山五夫里兴贤村，朱子一生71年，68年在福建，其中40年生活在这里，朱子一生著作2200多万字，大部分著作写于这里，康熙说朱子是：“集大成而绪千百年绝传之学，开愚蒙而立亿万世一定之规”，朱子确立了中华文化新经典。试想当年穷乡僻壤的兴贤村，其简陋的书房，又有多少富足与优越呢？

杜甫一间草堂，他心满意足，写出了多少脍炙人口的诗篇。三希堂的富实让天下文人垂涎三尺。年轻时读游寿书法，观其霸气十足，心想大教授一定有一间大书房吧。后来在研究过程得知，他的整套住房也只有70平方米，书桌就是一张小小的办公桌。到过故宫的人都知道，三希堂也就是乾隆皇帝一个小小的书房，印象中不及10平方米，远没有想象中的气派。古人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书房或大或小，或简约或豪华，不管社会如何变迁，读书人更重要的还是要有一个属于自己心灵的书房。虽然，我们赶上的是一个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