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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运夑诗选

2021-10-02 21:28

 

连鸽哨也发出成熟的音调,

过去了,那阵雨喧闹的夏季。

不再想那严峻的闷热的考验,

危险游泳中的细节回忆。

经历过春天萌芽的破土,

幼叶成长中的扭曲和受伤,

这些枝条在烈日下也狂热过,

差点在雨夜中迷失方向。

现在,平易的天空没有浮云,

山川明净,视野格外宽远;

智慧、感情都成熟的季节呵,

河水也像是来自更深处的源泉。

紊乱的气流经过发酵,

在山谷里酿成透明的好酒;

吹来的是第几阵秋意?醉人的香味

已把秋花秋叶深深染透。

街树也用红颜色暗示点什么,

自行车的车轮闪射着朝气;

吊车的长臂在高空指向远方,

秋阳在上面扫描丰收的信息。

 

(选自《诗刊》1980年1月)

 

 

滇缅公路

 

不要说这只是简单的普通现实,

试想没有血脉的躯体,没有油管的

机器。这是不平凡的路,更不平凡的是人:

就是他们,冒着饥寒与疟蚊的袭击,

(营养不足,半裸体,挣扎在死亡的边沿)

每天不让太阳占先,从匆促搭盖的

土穴草窠里出来,挥动起原始的

锹镐,不惜仅有的血汗,一厘一分地

为民族争取平坦,争取自由的呼吸。

放声歌唱吧,接近胜利的人民,

新的路给我们新的希望。而就是他们,

(还戴着沉重的枷锁而任人拨弄)

给我们明朗的信念,光明闪烁在眼前。

我们都记得无知而勇敢的牺牲,

永在阴谋剥削而支持享受的一群,

与一种新声音在响,一个新世界在到来,

如同不会忘记时代是怎样无情,

一个浪头、一个轮齿都是清楚的教训。

看,那就是,那就是他们不朽的化身:

穿过高寿的森林,经过万千年风霜

与期待的山岭、蛮横如野兽的激流,

以及神秘如地狱的疟蚊大本营……

就用勇敢而善良的血汗与忍耐

踩过一切阻碍,走出来,走出来,

给战斗疲倦的中国送鲜美的海风,

送热烈的鼓励,送血,送一切,于是

这坚韧的民族更英勇,开始拍手:

“我起来了,我起来了,我就要自由!”

路永远使我们兴奋,想纵情歌唱。

这是重要的时刻,胜利就在前方。

看它,风一样有力,航过绿色的原野,

蛇一样轻灵,从茂密的草木间

盘上高山的背脊,飘行在云流中,

俨然在飞机座舱里,发现新的世界,

而又鹰一般敏捷,画几个优美的圆弧,

降落到箕形的溪谷,倾听村落里

安息前欢愉的匆促,轻烟的朦胧中

洋溢着亲密的呼唤,家庭的温暖,

然后懒散地,沿着水流缓缓走向城市。

就在粗糙的寒夜里,荒冷

而空洞,也一样负着全民族的

食粮:载重卡车的亮眼满山搜索,

搜索着跑向人民的渴望;

沉重的胶皮轮不绝滚动着

人民兴奋的脉搏,每一块石子

一样觉得为胜利尽忠而骄傲:

微笑了,在满意地默默注视的星月下面,

微笑了,在热闹的凯旋日子的好梦里。

征服了黑暗就是光明,它晓得:

大家都看见,黎明的红色消息已写在

每一片云彩上,攒涌着多少兴奋的面庞,

七色的光在忙碌调整布景的效果,

星子在奔走,鸟儿在转身睁眼,

远处沿着山顶闪着新弹的棉花,

滇缅公路得到万物朝气的鼓励,

狂欢地运载着远方来的物资,

上峰顶看雾,看山坡上的日出,

修路工人在草露上打哈欠:“好早啊!”

早啊!好早啊!路上的尘土还没有

大群地起来追逐,辛勤的农民

因为太疲倦,肌肉还需要松弛,

牧羊的小孩正在纯洁的忘却中,

城里人还在重复他们枯燥的旧梦,

而它,就引着各种形状的影子,

在荒废多年的森林草丛间飞奔:

一切在飞奔,不准许任何人停留,

远方的星球被转下地平线,

拥挤着房屋的城市已到面前,

可是它,不许停,这是光荣的时代,

整个民族在等待,需要它的负载。

 

(选自《文聚》1942年第1卷第1期)

 

 

今夜我忽然发现

树有另一种美丽:

它为我撑起一面

蓝色纯净的天空;

零乱的叶与叶中间,

争长着玲珑星子,

落叶的秃枝挑着

最圆最圆的金月;

叶片飘然飞下来,

仿佛远方的面孔,

一到地面发出“杀”,

我才听见絮语的风。

风从远处村里来,

带着质朴的羞涩:

狗伤风了,人多仇恨,

牛群相偎着战栗。

两只幽默的黑鸟,

不绝地学人打鼾,

忽然又大笑一声,

飞入朦胧的深山。

多少热心的小虫

以为我是个知音,

奏起所有的新曲,

悲观得令我伤心。

“吉普”在我的枕旁,

枪也在,衣裤也在,

它们麻木地沉默,

但我不嫌那种忠实。

夜深了,心沉得深,

深处究竟比较冷,

压力大,心觉得疼,

想变作雄鸡大叫几声。

 

(选自《九叶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

 

 

 

 

年龄没有减少

你女性的魔力,

忠实的纯洁爱情,

(看遍地梦的眼睛)

今夜的一如古昔。

科学家造过谣言,

说你只是个小星,

寒冷而没有人色,

得到亿万人的倾心,

还是靠太阳的势力;

白天你永远躲在家里,

晚上才洗干净出来,

带一队亮眼睛的星子

徘徊,徘徊到天亮,

因为打寒噤才回去。

但贬抑并没有减少

对你的饥饿的爱情,

电灯只是电灯,唯有你

才能超越时间与风景

激起情感的普遍泛滥:

一对年轻人花瓣一般

飘上河边的失修草场,

低唱流行的老歌,背诵

应景的警句,苍白的河水

拉扯着垃圾闪闪而流;

异邦的兵士枯叶一般

被桥栏挡住在桥的一边,

念李白的诗句,咀嚼着

“低头思故乡”“思故乡”,

仿佛故乡是一块橡皮糖;

褴褛的苦力烂布一般

被丢弃在路旁,生半死的火

相对沉默,树上剩余的

点点金光就跳闪在脸上,

失望地在踯躅寻找诗行;

我像满载难民的破船

失了舵在柏油马路上

航行,后面已经没有家,

前面不知有没有沙滩,

望着天,分析狗吠的情感。

今夜一如其他的夜,

我们在地上不免狭窄,

你有女性的文静,欣赏

这一片奇怪的波澜,露着

孙女的羞涩与祖母的慈祥。

 

追物价的人

 

物价已是抗战的红人。

从前同我一样,用腿走,

现在不但有汽车,坐飞机,

还结识了不少要人、阔人,

他们都捧他,搂他,提拔他,

他的身体便如烟一般轻,

飞。但我得赶上他,不能落伍。

抗战是伟大的时代,不能落伍。

虽然我已经把温暖的家丢掉,

把好衣服厚衣服,把心爱的书丢掉,

还把妻子儿女的嫩肉丢掉,

而我还是太重,太重,走不动,

让物价在报纸上,陈列窗里,

统计家的笔下,随便嘲笑我。

啊,是我不行,我还存有太多的肉,

还有菜色的妻子儿女,她们也有肉,

还有重重补丁的破衣,它们也太重,

这些都应该丢掉。为了抗战,

为了抗战我们都应该不落伍,

看看人家物价在飞,赶快迎头赶上,

即使是轻如鸿毛的死,

也不要计较,就是不要落伍。

盲人

 

只有我,能欣赏人类的脚步,

那无尽止的,如时间一般的匆促,

问他们往哪儿走,说就在前面,

而没有地方不听见脚步在踌躇。

成为盲人或竟是一种幸福;

在空虚与黑暗中行走不觉恐怖;

只有我,没有什么可以诱惑我,

量得出这空虚世界的尺度。

黑暗!这世界只有一个面目。

却也有人为这个面目而痛哭!

只有我,能赏识手杖的智慧,

一步步为我敲出一片片乐土。

只有我,永远生活在他的恩惠里:

黑暗是我的光明,是我的路。

 

登龙门

 

造物者在沉思:丰厚的静穆!

他正凝神在修改他的创作。

至高的耐性与信心使他永远微笑,

为作品的完成,他要不倦地思索。

无数小舌头在湖面上竞吐着,

也想为它们的主人解释什么;

帆船静止了,又慢慢航行:

是个好意象,也使他顿感寂寞。

人类在那边喧嚣着居住,

结群而隔离,他们没有快乐,

营造各式的房子,一样的封闭;

穿着鞋子,诅咒命运的刻薄;

美树为自己画朦胧的倒影,

还围绕一道小堤,鸭步婆娑;

每家的田里都有好看的绿色,

只是有田埂,涂写太多的“你”“我”。

微风如灵感,不绝地从水面流过,

远山的顶巅有阳光不断闪烁;

白色的鸟翅颠簸着匆匆掠过,

云影在水底被浸成没有轮廓。

忽然她抬头,笑容满面,伸着手,

连说“有了,有了”,往远处指着,

原来阳光又烧白了另一块

大云彩,湖树后面还有村落。

 

 

来自平原,而只好放弃平原;

植根于地球,却更想植根于云汉,

茫茫平原的升华,它幻梦的形象,

大家围着你,骄傲有你,而你在厌倦。

你爱的是高远变化万千的天空,

有无尽光热的太阳,谈吐风雅的月亮,

笑眼的星群,生命力最丰富的风,

戴雪帽享受寂静冬日的安静。

还喜欢一些有音乐天才的流水,

挂一面瀑布,唱悦耳的单调山歌;

或者阴森的孤庙,招引善男信女俯跪,

有暮鼓晨钟陷阱里困兽的长嚎;

或者一个隐士,羡慕你,追随你,

欣赏人海的波涛起伏,却只能孤独

生活,到夜里,梦着流水流着梦,

回到平原上唯一甜蜜的童年的记忆。

你追求,所以厌倦,所以更追求:

你没有桃花,没有牛羊、炊烟、村落;

可以鸟瞰,有更多空气,也有更多石头;

因为你只好离开你必需的,你永远寂寞。

 

(以上选自《诗四十首》,文化生活出版社1946年出版)

 

 

 

 

闪电

 

有乌云蔽天,你就出来发言;

有暴风雨将来临,你先知道;

有海燕飞翔,你指点怒潮狂飙。

你的满腔愤慨太激烈,

被压抑的语言太苦太多,

却想在一秒钟唱出所有战歌。

为此你就焦急,显得痛苦,

更令我们常常感到羞惭:

不能完全领会你的诗行。

你给我们揭示半壁天空,

我们所得的只是一阵惊愕,

虽然我们也常以为懂得很多。

雷霆暴风雨终将随之而来,

但我们常常都来不及思索,

在事后才对你的预言讴歌。

因此你感到责任更重,更急迫,

想在刹那间把千载的黑暗点破,

雨季到了,你必须讲得更多。

 

(选自《中国新诗》1948年第1期)

 

 

里尔克的豹

 

里尔克的豹

初次见面以后

就带着铁栏杆

常在我眼睑前晃动

在沿街窗口

在舞池中

在麻将桌旁

在柜台内外

在书房台灯下

在汽车方向盘前

诗中的豹

跳出来以后

也许铁栏杆太沉重

就不曾跳回去

铁栏杆已繁殖无数

留在无数心灵后院里

有更多现代的豹

烦躁地在现代化小圈子里

旋转着,旋转着

想跳出来而总跳不出来

 

(选自《银河系》1992年第12期)

作者简介

杜运燮(1918—2002),男,古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九叶派”诗人之一。著有诗集《诗四十首》《南音集》《晚稻集》《你是我爱的第一个》《海城路上的求索》等。1981年与穆旦、袁可嘉、辛笛等合出诗集《九叶集》。

 

 

 

 

 

 

责任编辑: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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