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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者也丨木笔:我的母亲

2022-05-09 09:10 来源:通仙桥 木笔 图/文

和大多数母亲一样,我的母亲是个普普通通农家人,一个我思念的亲人。

有位诗人这样写立春的叶子,“在人间,任何一片叶子都能找到自己的母亲。”立春后,所有的叶子齐刷刷地伸头张望原初的出处。我就像一片叶子,不同的是我这样时刻张望与寻找,已经27年了。

母亲生于民国十四年(1925年),1995年患病去世。母亲出生在闽东宁德西乡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她一生经历无数坎坷。母亲的幼年虽然已经处于中华民国,但改朝换代的面貌在这穷乡僻壤不大明显,旧的遗风还保留着,特别是缠脚这个摧残肢体的陋习。旧时的家庭为了让女孩子“体面”嫁出去,孩子四五岁脚就被家里大人用缠脚布绑成锥尖状,拇指后面的四个脚趾头内曲往脚底压迫,随着年龄的成长,就塑造了一副玲珑小脚了。母亲很叛逆,乘着家里大人下地或者自己出门做事情,她就偷偷解开缠脚布,虽然没少挨大人的责骂,总算保留了一双好脚。

母亲14岁就作为“大媳妇”嫁到邻村周家,周家是一个勤劳的大家庭,一共有四个孩子,母亲嫁给老二当媳妇。那时的农家人起早贪黑干活,一家十几口人,需要早早起来做饭。大伯的妻子早年病逝,做早饭的活就落在年仅十四岁的母亲身上。母亲个子小,据她在世时回忆,她手够不着灶台,大伯用一条凳子垫着让母亲站在灶台边做饭。母亲的力气不足以提起一笊篱饭就喊大伯来帮忙。也是在这期间,母亲有了另一个称谓。

大伯母去世留下一个七岁的女儿,由于没有母亲的照顾,缺少营养,瘦骨嶙峋,大伯没办法照顾她,决定把女儿送人抚养,这样可能还有一条活路。但在这重男轻女的年代,好多人看生出来的是女孩就抛溺,谁会去收养一个羸弱的女孩子呢?大伯和我母亲商量,我母亲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也是孩子,而且还没有生育。一天,大伯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一副塔拉像,流着鼻涕,说是来看看孩子。母亲知道那人懒惰成性邻近村庄人都知道。母亲心想大伯女儿体质这么差,如果送给这样人家岂不是更糟糕。母亲就和大伯说,孩子就给我吧。当晚,母亲就煮碗面条算是过门仪式,大伯的女儿成为我的大姐。母亲从此缔造了一个称呼,就是后来被大姐的一大帮儿子和媳妇们敬称为“婶婆”。

母亲经历旧中国的苦难,也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但母亲归根到底是一个乡下贫苦的百姓,淳朴的农家人。和睦相处、友善待人就是长在她骨子里的根,无论这种根是苦是甜,她都愿意在心里成长。

母亲是一个有个性和主见的家庭主妇,这在同一时期的女性身上可能相对凸显,特别是母亲读过半年的私塾,也能读《人之初》这类启蒙书并敬畏孔子为圣人。母亲还会用特殊的记法和文字记账,条目清楚,于是在1950年,刚解放后的宁德开展第一次土地改革,母亲就被选入土改队工作,在当年南下的“长江支队”姬志立领导下开展工作。母亲看着一些平日里待人不错的地主乡绅被批斗镇压心存怜悯,特别是把他们的财产和生活用具充公分配时,母亲想到自己在困难时还受过他们周济,晚上就偷偷把分到的农具还回去了,这些事被人举报,母亲因此多次被组织批评,要求到当时设在石后小岭村乡政府检讨,母亲往返在山路上很是辛苦,就借口大哥怀孕的事辞职了。第二次土地改革,由于母亲群众基础好,工作队又选上母亲参加,但母亲软口子秉性一直不变,成绩不够突出还屡挨批评,这回母亲彻底知道自己的心根,回家带孩子了。

母亲是个苦命人,旧时期虽然家庭清苦,但还有暖锅暖灶。1960年那场大饥荒对于母亲是悲凉的。母亲的第一个丈夫在宁德建造东湖塘围塘建坝时饿死了,留下九岁大哥,七岁二哥,五岁二姐,依靠母亲一个寡妇对抗饥馑,其艰难可想而知。选择我的父亲,作为母亲的第二任丈夫也是迫于无奈,更是生存的希望。我的父亲和母亲结合后又生下三姐、三哥、我和妹妹,这个家庭除了人气更加兴旺外,生活更是艰苦。父亲很勤劳,但父亲的曾祖因为和村里人打官司,变卖了所有的土地,官司没有打赢,却把自己身份调整为佃农,父亲从记事起就和爷爷一直给地主做佃户。父亲的努力,在那时单一的生产劳动模式下,往往家里的粮食一年都差六个月,特别是生产队集体作业,按劳动力一年积分分配,我们家都是最后分到粮食,也是村里分到最少和最差的。父亲在没有粮食情况下,就向队里申请回销粮(生产队完成粮食征购任务后回拨的粮食),回销粮往往是四月份才到,已经都发霉生蛀虫,母亲就把粮食放到太阳下曝晒,虫子受热爬出来了,母亲叫我们一起捡虫子。回销粮食吃起来不仅满嘴霉味,还很苦涩。这样的日子要挨到七月份,种的地瓜可以挖了来接济。新收的地瓜虽然小,特别清香和甘甜,这缓口气的时光,对于我们来说多么的美好和企盼。

这困难的日子,农村人朴素的想法是,让孩子早点长大做个帮手。其时,农村的孩子很懂事,我们在放学一回家就放下书包就帮助家里干活了。喂鸡,喂鸭,挑水这每天大人们早就安排了不算事,农忙季节打打扬,收收场每个孩子都有参与。大家紧盯着的是生产队那几群耕牛,孩子只要有十四五岁就可以领一群牛回来放养,一年有五百工分,可以分到五六挑粮食,还可以收拾一些牛粪做肥料。这放牛交接班的事一般放在大年三十晚上,由于想要放牛的有很多户,牛群不够分配,大家就进行抽签。看着我们家这么辛苦,好心人开导说,你家那么多孩子去读书,为什么不找一个去放牛,多挣几个工分,年底好分红,多分点粮食日子也好过些。二哥挤入人群终于抽中了一个,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母亲,母亲却拉下脸立马让二哥辞了,村里人都说母亲没眼光。

其时,母亲除了放牛这件事她做主,没得商量外,其余事情都很民主。那时,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苦,可也有我们欢乐的时光。母亲言语不多但很忌口,特别是脏话和粗话从来没有在她嘴里出来,自然也不会让我们说。母亲一生都没有和邻里争吵红过脸,远亲近邻都很尊重她。母亲记性很好,她给我们讲好多好多民间故事,她讲的故事条理清晰,人物名称一清二楚。母亲会用故事来教育我们做人做事。比如,她希望我们珍惜粮食,就讲一个关于富家婆看到饭粒掉在地上用银簪夹起得到粮神的回报,一群金银精灵来投靠让富婆家大业大。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们和我们下一代人都很节俭并敬畏粮食。

三哥考取大学填报志愿时,征求还在劳动的父母亲,他们建议报农业,说农家人还是干本行好,后来被北京农业大学提前批录取,按照家里人意愿成为农业专家。这一点母亲是赞赏的,每一次三哥寄回来的书信她都带着老花镜一字一字阅读,并且自己一字一句写回信,不懂的字就问我。我拿着宁德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回家,母亲说教书好;父亲由于经历过一些运动,也说什么时代都需要教师啊。他们唯独没有提到教师的清贫,可能一辈子就是清贫过来的,没有想太多,或者已经想了很多。

母亲得不治之症,她临终念叨着:“我这一辈子一直心怀好生之德,不轻易杀生,也不让你们残害生灵,苍天怎么没有回报。”的确,母亲得到的回报很少,身患疾病我们欲哭无泪却无能为力,没有让母亲安享晚年。而且母亲临终前三哥还在海外读博,没能陪她走最后一程,甚是遗憾。《论语》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三哥正在既定的人生目标努力拼搏,作为一个农村孩子孤身一人在海外打拼,其艰辛母亲一定会理解并宽宥吧!

作家史铁生说:“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是死亡和痛苦的另一面禅解。母亲,你来到世间仅仅走完不快不慢的七十二个春秋,对于我们来说是那样匆忙和着急。你的离去让故乡在我眼里逐渐干涸,从此人间产生了多少思念和痛苦,也让我的身份从此改变,多了对清明和节日的关注,以及那九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无眠。如今您的儿子孙子相继成家立业,一切好起来了,您却走远了。但我相信人世间那母子连心不是传说,我在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你的微笑和温暖的目光。我们的时代变好了,你所在的天国也该与时俱进吧,隔着碧海青天我们都活得好好!

2022年5月8日于蕉城


来源:通仙桥 木笔 图/文

编辑:林宇煌


责任编辑:林宇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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