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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东之光丨郑承东:一个人的翠屏湖(三)

2022-09-11 17:56

早前,我对于古田最初的印象其实就是:银耳、食用菌、下南洋,还有发财、赚钱。也因为一次邂逅,而颠覆以上印象。

那是几年前,一次古田县委宣传部组织的文学采风,就在翠屏湖畔,不仅邂逅了杜运燮,而且一个从来都不曾识的“金翼之家”和林耀华的忽然出现,也确实令我震撼不已。

“金翼之家”是宅名,而《金翼》却是一部家族史长篇小说,说了一段这样的故事:

在上个世纪上半叶,在古田一个叫黄村的村落,黄东林与姐夫张芬洲是湖口店铺的合作伙伴,大家和气生财,都有些财富的积累,都打算盖新居。

有一天,他们约了风水先生去寻找风水宝地。

他们来到山顶时,看到山坡陡缓,山脚皆大片农田,河流弯弯。风水先生用罗盘一测定,突然大悦:找到了一块“龙吐珠”的宝地了!

风水先生解释说,山峰代表龙,农田和庄稼是珍珠,而河流则是唾液。

于是,芬洲占着辈分高,瞒着东林,在龙嘴正前方盖起了新房。等东林发现,这块风水宝地已经被姐夫芬洲独占。他虽然失望至极,但因为是晚辈,也不敢有多少抱怨。

东林只能在黄家旧居的右侧盖新房。为什么选这块地?因为芬洲的房子在他脚下,可尽收眼底。这多少满足了他内心的虚荣。

盖房子需要木材,东林开始雇了劳力、又请了亲属帮工,到祖上传下来的林地去砍伐。但却和祖父母亲家的族长欧阿水起了冲突。对方宣称对这块林地拥有所有权,并阻止东林族人砍伐。双方族人动起手来,受伤不可避免。

两家人这就起了官司。在地方法院和省法院经历了四次审判,先是对方欧氏族长阿水坐了牢,接着东林也坐了三个月牢。坐牢期间,东林时常梦到自己被杀了,还满脑子想着店铺衰败、家破人亡。

最后,在省高院审判,所有的证据都有利于东林。他赢了这场官司。而阿水败诉,被罚了款。

就这样,东林继续在祖宗地上砍伐木材。新居也落成了。那可是当时村里最气派的房子——

金翼之家

这是一本在上个世纪三十年在美国出版的长篇小说《金翼》里的所描述的场景。这本小说的作者是古田黄田镇凤亭村人,叫林耀华。《金翼》是小说的写法,呈现的是社会学的内容, 客观记录了黄东林和姐夫张芬洲两个家族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命运浮沉。完整还原了中国南方汉族农村宗族与家族生活的传统及其变迁。这本书一出版即在当时的国际社会学界引起轰动,至今还是国内外社会学研究生必读的著作。

这部小说的奇异之处在于将古田的地名写入小说。“黄村”就是福建古田县黄田镇凤亭村之下的自然村——岭尾村。金翼之家的缔造者黄东林就是作者的父亲林孝先。“小哥”就是林耀华自己。


下面请允许我引用《金翼》里的大段引文,来极尽铺陈东林新家的气派:

“东林的新居建在一片平缓的坡地上,坡地已经被建成三个依次增高的平台。这些平台四周由土坯高墙围成一个正方形,外墙刷了白灰。这个房子与黄村其他房子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有两个塔楼,一个位于前面那道墙的左角,另一个在后墙的右角。这两个塔楼可用于防备土匪,万一受到袭击,也可以作为防御,因为,塔楼的墙上每隔一段都留有枪眼。

如果要进入房子内部,首先要经过正门的门槛走到第一层平台,这里的中央是一个带天井的厅堂,两边是房间。有书房,也有供客人过夜的客房。有一条平整的石板铺就的小路从厅堂穿过,它的尽头有十级石阶向上通往第二层平台的正厅。

这是整个房子的主体,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正厅两侧各有两排木头建的厢房。按道理,这座房子应分属于东林和他已经过世的兄长东明。根据惯例,兄长居左,弟弟居右。因此,当黄家搬入新居的时候,东明的长子大哥便占据了左边的第一套厢房, 同他的妻子和儿子住在那里。第二套厢房是二哥以后的住处,现在是二哥和他的母亲伯母林氏一块儿住着。东林和他的妻小住在正厅右边的两套厢房中。祖母潘氏住在后面的一间厢房,同她最喜爱的儿媳黄太太共用。

这一层平台设有边门,通过木制楼梯通往二楼的储藏室。与二楼一般高的第三层平台也是最后的平台,厨房和餐厅就设在这里。第三层平台也有边门,从那里有20余级陡直的石阶往下通往第二层平台的后厅。

自黄氏先祖定居黄村以来,还从未有过像东林的新居这样的华屋大宅。在这一点上,他已经超越了他的所有先人,甚至包括他最爱戴的祖父。回想早年的艰辛、商场的沉浮和官司缠身,东林长时间自豪地看着新居,露出胜利的微笑。”

现实中的“金翼之家”建于1915年,占地面积800多平方米。

我之所以大段引述小说原文对新房的铺陈描述,其实是想告诉大家:这本书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说,而是社会学的巨著。林耀华先生本人的生活经历和他在1936年、1937年留母校任教期间,两次返乡所作的田野调查都成了他笔下的人与事。引文部分对于家族成员住宿房间的详尽描述,不仅真实还原了中国传统社会的人际关系和“差序格局”,更是充分体现了林耀华先生扎实的田野调查功底,其间对于看风水、供灶神、祭祖先、婚葬仪式、节日娱乐等的描摹栩栩如生,对于中国南方传统农业、商业、地方政治、民间盟会乃至民与匪之间等的复杂关系的叙述清晰而精准。

这边,姐夫芬洲家占了“龙吐珠”宝地,但后来家势的发展却也不顺。他先是丧子、丧妻,他也不得不退出湖口店铺的生意。唯一的儿子茂衡不仅失误丢了再创业的机会,而且,当林孝先在福州大摆宴席时,茂衡却孤独的死去。这龙吐珠的风水为何没给芬洲带来好运?风水先生后来解释说,这块宝地被横穿龙头山的西路给毁了。西路像一把剑,斩断了龙腰,龙死了。

那厢,林孝先乔迁新居后,迎来了人生兴旺。林家的店铺经营咸鱼、大米和盐等民生经济必需品,所以保有财富不成问题。他不仅让儿子们上学,还让他们信教,广教朋友。林家第二代人的才学、社会活动能力与日俱增。

某个夏天,林孝先的三儿子,也就是林耀华的三哥带来了在福州教会学校的同学香凯,到家里做客。好动、活泼又讨人喜欢的香凯在爬山时,忽然发现林家的新居的后山就像山鸡,于是惊呼:“兄弟们!这山的开头很像鸡头,头和脸偏向一边,但一只金色的翅膀却伸向你们的房子。那必定是你们兴旺发达的原因。我们就叫它‘金翼之家’吧!”

从此,林孝先家的新居就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金翼之家”。林家的第六个孩子“小哥”——林耀华也怀揣着“金翼之家”踏上了求学的旅程。

少年林耀华

1910年出生的林耀华,五岁就进了私塾,《论语》与《孟子》在先生竹板的敲打下已是烂熟于心。到他12岁时,便离开家乡到福州英华中学就读。1928年,在他18岁时,更是进入燕京大学攻读社会学专业,他的老师就是当时社会学家吴文藻。他和吴先生的另外三个弟子:费孝通、黄迪、翟同祖,都属狗,所以被他们的师母谢冰心戏称为“吴门四犬”。

因为林耀华从事的是社会学专业,所以他一生奔于田野之中。

其后,终有些顿悟:何谓“古田”?古之大隐,其奔于田?

哈佛大学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高等学府,它的人类学系名师尽出。实验室设备也是标本齐全,从猿猴到各种族人类的骷髅、骨骼应有尽有。在人类学系实验室里,有一项重要的学习内容——摸骨头。一个人身上的206块骨骼,要一块块反复摸索,仔细观察,直摸到把每块骨头的任何一角碎片放在手上,能立即分辨出它属于人体哪个部位,是哪一块骨头。


1936年,这个系的胡敦(E.A.Hooton)教授是美国当时最有权威的体质人类学家。他授课时,有个严苛的训练学生手感的方法:隔两星期就来一次突然袭击,在讲课前,让学生们传递摸骨头碎片,然后根据学生的观察记录记个分数。

这一年,燕京大学社会系著名学者吴文藻先生赴美出席哈佛大学三百周年校庆,并与哈佛-燕京学社负责人商妥一项奖学金,派燕京大学社会系一名研究生赴美学习人类学专业,并攻读博士学位。

这名幸运的研究生就是林耀华。他到哈佛后,主攻的是文化人类学,也就是民族学。但是,所修课程却很全面,体质人类学、考古学和语言学都是必修课。因此,他遇到的困难是前所未有的,而苦尽甘来的收获也是前所未有的。

胡敦(E.A.Hooton)教授的体质人类学虽然不是他主攻方向,但他对这门课很投入。他后来说,胡敦(E.A.Hooton)教授严苛的训练对他回国从事原始社会史研究获益匪浅。

从国内到美国,语言不通则寸步难行。林耀华凭着从小在教会小学读英文的基础,日常语言交往没太大困难。但是,从听课到看书,完全进入“英语世界”,则困难重重。第一学期他选修柯恩讲授的“北美种族和民族”课,北美的地形、地名和众多印第安人的部落名称对于他则完全陌生,加上柯恩讲方言俚语,更是难懂,连做笔记都难。幸亏必修的参考书能读懂,大考时借同学笔记看一下,这门课才勉强及格。


在美国考博士学位,除了英语,还必须掌握其他两门外语。当时汉语受歧视,不能顶一门外语。幸好,凭着国内曾学过两年法语,在哈佛又旁听了半年法语课,才过了此关。他选的第二外语是德语,则从字母学起。暑期参加德语补习班,那是必须。哈佛上课实行英国制度,师生上课不仅要西装革履,而且领带需结实。正值盛夏,每天要坚持上14小时的课,逢身湿透是常事。这样苦读了三个月,再自学一段时间,就能看懂德文材料,并能译成英文了。

这样坚持了四年,到1940年,林耀华双喜临门。不仅自己取得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系获哲学博士学位,而且,他的未婚妻饶毓苏女士也在另一小城的诺桑普敦(Northampto)一所大学获经济学硕土学位。

但就在此时,饶毓苏女士因患肺病留美就医,林耀华也只能羁留哈佛,做助教。往返于诺桑普敦和波士顿康桥(Cambridge)之间, 他忽然萌生了写作《金翼》的念头。“因为是自己的经历,所以容易写”。翌年全书便脱稿了。这部小说讲的是“黄村”这个村庄的农人,尤其是他的父亲林孝先——在小说中的主人公黄东林,是这个村庄的大能人。闽江贯穿黄村,他就兼做商贸和船运,亦农亦商,继而将黄家(也就是林家)带到了事业的巅峰。这部书虽看似小说,但却叫人恍惚在真实与虚拟之间。1936年、1937年两次返乡所作的田野调查,他都融化在了小说里。

脱稿这年的8月,家国烽火依燃。林耀华和妻子饶毓苏决定回国。当月底,登上开往香港的商船,告别哈佛,他们终于回到了“烽火连三月”的祖国。

过了两年,也就是1944年,这本书在太平洋学会腊斯克教授父子(B.Lasker and G.Lasker)的帮助下,终在美国出版。

金翼展翅,从此一发不可收。

1945年,林耀华在成都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兼代理系主任时,又对它加以修订,并请英国社会人类学家弗思教授作序,交由英国伦敦 Rout ledgeand KeganPaul 书局在 1947年出版。弗思说,西方学者 “早已希望能看到中国学者的这类著作,他们作为身临其境的参与以童年起就熟悉自己叙述的场景,而且精通现代社会科学方法,本书就是这样一部著 作。”而对普通读者来说,“《金翼》是一部充满丰富经历的激动人心的小说”。


1977 年,《金翼》的中文译本由台湾桂冠图书公司初版,是宋和先生翻译,书名译为《金翅》。1989年,由林耀华的学生庄孔韶博士和林耀华的儿子林宗成博士联袂翻译,书名为《金翼——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学 研究》,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

对于林耀华先生的回归,潘守永先生的《林耀华评传》中这样写道:“林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从来都不曾追求过高官厚禄,他以学术传承为安身立命之本,以忘我的精神、责任心和意志培养学术种子。自20世纪40年代他从恩师吴文藻手中接过燕京社会学系主任之职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他必将承担泰山北斗的职责。”

1949年,建国大典,林耀华先生很荣幸的在天安门城楼见证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光辉时刻。

林耀华出外后,回过三次家,前两次是在解放前回乡做田野调查,写了《金翼》。林耀华最后一次回家是在1950年夏天。

那年,他还沉浸在受邀参加建国大典的喜悦中,忽然接到三哥林升华“母亲病危,速回家乡探望。”的电报。他急匆匆赶回了已经解放了的家乡。等他到家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假消息”。看到母亲还健康,林耀华放心之余,自然是气愤三哥林升华的“欺骗”。但听了三哥细细道来,林耀华的心也沉重起来,更为四哥林兴华担忧——

原来,家乡也正开展土地改革运动。其轰轰烈烈之势,已经波及了四哥。林孝先几个孩子中,小哥林耀华和三哥林升华不像父亲,他们走的都是“文”路子,林耀华留洋学了人类学,林升华留洋归来,曾在一所教会大学任职,解放后被送到福州革命大学短期教育。最像林孝先的是四哥林兴华,他很会经营土地,到解放初,林兴华不仅已经拥有了上百亩的农田和山林,而且还继续买田放债。当土地改革如暴风骤雨袭来的时候,四哥林兴华自然首当其冲。三哥急得没辙,就想以小哥林耀华的社会地位,回乡找领导说说情。

后来林耀华回忆说“志司(兴华)到湖口后,生意经营得的确不坏。他很精明,但人上出了毛病,只晓得为自己抠钱,有不义之举,引起店铺合伙极大怨恨。还不止于此,他对村里人也很刻薄。你知道,中国人讲房份、亲情。但他高利贷给村人、族人,缺少宽厚胸怀”

“嗜,当年我回到故乡不过勾留三五日,便看到黄村的两弟找上门,向志司索要强被购走的田。”

“来要田的两兄弟走后,我对志司说,四哥,这样不对,应该把田退给人家。至于你自己,也要相信区政府。那时土改计划尚未公布,志司听不进我的话。”

“第二天,我陪四哥一同到湖口镇上的区委面见马儒士同志,他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们。这或许是我尽兄弟之谊,念手足情的最后机会了。”  

“因内蒙古公务在身教学忙碌,不日便辞别父母、四哥、三哥和养育我长大的故土北上了。

在小哥林耀华离开家乡半年之后,1951年1月5日,一支土地改革工作队进了村。根据当时的统计标准,四哥的土地已大大超过划为地主的规定。几次斗争会之后,金翼之家被定姓为“地主”,而四哥则被土地改革工作队提级为“恶霸地主”被人民法庭押走。

    当四哥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到家乡,“金翼之家”崩溃了……全家近20口人,拖儿带女搬出金翼之家,迁回了老宅。金翼之家空了,主人也没了。一栋房子没了人气,没了魂,自然就开始腐朽。渐渐地,门窗凋落,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因为被划为“地主”成分,他们能分到的就是山上最差的一小块土地,还有每人50斤的谷子。1965年,92岁的金翼家长林孝先辞世,没有给儿女留下什么遗言。

 国士林耀华,心中有两块的“田野”:一为家之“小田”,念念在兹。另则,国之大“野”,义无反顾地奔赴——

林耀华先生有句名言:“田野是人类学的不二法门。”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林先生不仅见证了这个伟大的时刻,而且还领导第一支国家学术团体进入西藏考察。

1953年8至10月,林耀华率队到黑龙江和内蒙古对达斡尔人进行民族识别。经过深入调查研究,一行人确认达斡尔人在历史上虽与蒙古族同源,但经过长期历史发展已经形成不同的特点与认同意识,成为一个单一的民族,从而把达斡尔人划为一个新的民族。

1954年5月至10月,一支国家社会学考察队奉命对云南的彝、白、壮、傣、苗、回、哈尼、傈僳、拉祜、纳西、景颇、瑶和藏等民族的不同支系进行识别。

林耀华先生的学生陈永龄后来回忆了他们的调查历险记——

“在进入山区后,我们要进入没有道路的山林,请了一位当地农民做向导,向导和工人在前面走得很快。下午时,我犯病昏倒,林先生回转头来照顾我。我喝了点儿水之后,感觉稍微好些,就继续前进。到一个悬崖附近,我一脚踩在松软的地方,向崖下滑去,幸而抓住草根才暂时停住。林先生想办法把我拽了上来。我们在大树底下等向导,好久未见。天渐渐黑了,树林中没有路,当天又刚下过雨,衣服都湿了。林先生凭田野工作的经验,要生火防御野兽。可兜里只有半盒火柴,我们把笔记本、手帕等身上之物都拿来点火,还是因为潮湿点不着。只剩下两根火柴时,我们不敢再用,就干等在那里。夜半时分,我困得瞌睡过去。林先生唤我起来,说不能睡,否则会得大病。我被唤醒数次,又怕兽蛇的侵扰,这样勉强度至天亮,向导和工人下山来找我们。上山后,我们睡了一天才缓过劲来。从嘉戎地区返回时,我们雇了两匹马。因为林木稠密,所以人在树林里必须时常低头才能过去。有一回,林先生给树枝卡住,他骑的马因为受惊而向前疯跑。林先生从马上掉下来,可脚还卡在马蹬里。就这样被拖出几十米,几乎昏迷,穿的风雨衣全挂破了。当天不能前进,只好在老乡家住下休息。”

林耀华率领的调查组最后确定了不同地区的彝、白、傣、苗、哈尼等族属,对68个具有不同称谓的族体进行了正名或归并。经过努力,林耀华带领团队识别确认了12个民族,独立鉴定了1个民族。

1956年,林耀华教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1952年到2000年,他成为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至终身教授,并倡议创办“民族学”,终得实现。他奔赴祖国各地,躬行于田野,赴西藏,上凉山,奔云南……进行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的田野调查,关注现实的社会问题。其中,对于四川凉山地区彝家的调查,更是倾注了林耀华先生一辈子的心血。

《凉山彝家》书影

民族学的调查,除了自然风险,还有人为的危害。林耀华先生不愧是社会学专家,不仅阅人无数,而且人事通达。在四川调查时,当时的袍哥是绕不过去的,林耀华先生都会通过关系,先去拜访袍哥,打招呼。在凉山,林耀华耗资找了有头脸的人做了保头,以方便做长期的实践调研。

1941年回国后,冒着被掠去当娃子的危险,林耀华先生深入四川凉山地区,完成了《凉山彝家》一书。它以凉山彝族的一个家族为叙事主线,详尽地描写了“禁区”中的彝族亲属制度、政治经济、语言宗教等文化特点,而且对黑彝贵族做了体质测量,证明彝族实属蒙古人种,被海外学者称之为“对中国西南省份有史以来进行的第一次系统的社会研究专著”。

《凉山彝族今昔》一书是1975年文革后期,林耀华先生二上凉山的心血。

1984年,林耀华先生已是74岁高龄,但为了指导研究生实习而三上凉山,回京后写成《三上凉山——探索凉山彝族现代化中的新课题》一文,分析了彝族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互动的现状并提出建议。

1984年林耀华教授三上凉山走访保头家

1990年代初,已是80权朝之年的林耀华先生,依然情牵凉山,委托博士生潘蛟四上凉山进行调查。师徒2人据调查材料合写成《半个世纪以来凉山彝家的巨变》,对1956年以来彝族社会发展作了系统深刻的描述和分析。1995年,《凉山彝家的巨变》出版,与《凉山彝家》构成凉山彝族社会变迁史诗般的画卷。

“凉山彝家”之缘已是融入了他的血液,至死不渝。在《从古田乡村走出去的学界泰斗林耀华》一文中,有对林耀华先生临终依然遥梦“凉山彝家”的纪录:

“2000年11月初,先生染疴一周,复勉强起居,略现倦容。11月24日, 先生突发喘咳,入院检查不复能出。不二日,病情 转剧,确诊心梗。先生即知药石无灵,遂坦然于咳喘间隙,传见子女及身边门生,一一能识。子女门生问所愿,先生但能语,则频频云:子女都孝顺,我心安;学生多成才,我意足。27日晚,先生弥留,语声断续,不绝如缕。子女趋前闻辨,竟得至嘱:一曰《凉山彝家》是我亲身考察,仍须继续。二曰时间已至,当去上课!遂于 8 时20分溘然而逝,面目慈祥如生时。”

一生奔赴于田野之中。林耀华先生做到了。

林耀华先生走了,而《金翼》依然璀璨展翅。

“大哥扶着犁,鞭打牛使之前行。水牛似乎生来就是负重的命,它抬脚前进,犁铧翻卷土块,一波一波,就像天空交叠的云彩。”这是《金翼》以牛耕地的场景结尾。牛向来是作为劳苦农民的意象,这也是中国社会中一直流传下来的真谛,即人需要不断地像牛一样劳作,才能扛过诸多的苦难,以调适到平衡的状态。

《金翼》 全书在1937年日本入侵时戛然而止。那时,黄家也因为族群的不和而衰败,国难家怨,年逾古稀的黄东林“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儿子、孙子和将来的后代”,于是他又回到了生活的原点,像年轻时一样重新拿起锄头,像牛一般,回到田野埋头劳作。

黄东林在结尾说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孩子们,你们忘记把种子埋进土里了!”

牛一般的林孝先,牛一般的林耀华。

林耀华先生

“《金翼》所写的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是我半生经验的积累。”“黄东林”最后回归土地,而林耀华一生奔赴于田野,至死不渝。

1950年夏天第三次回家后,他一直给父亲寄钱,但没有再回去,父亲去世时也没回。

而四哥林兴华的孩子林荣昌,在上个上世纪80年代,因为带头种植银耳,令林家不仅再次成为全村首富,而且重新被族人和村民接纳。

1976年冬,林荣昌的大儿子林应芳举办婚礼,只摆了两围酒席,林应芳的姐夫是在场唯一的客人。1983年,林荣昌最小的儿子林柏芳大婚,因为客人太多,当晚酒席一共摆了9围。那晚,林荣昌放开了喝,或许喝多了,在宴席上当着众人嚎啕大哭……

2014年起,古田县成立林耀华研究会,组织对故居进行修缮,在大门口建成“金翼公园”,重现“东方神殿”的风采。

2000年11月,林耀华先生去世时,在“金翼之家”屋后一株树高18米、直径1.2米的老树也离奇而枯。据村里老人说,这株树就是林耀华先生亲手种的。天人感应中,或许这是林耀华先生对于土地的最后眷恋!

一个人的翠屏湖,如湖畔的那颗树,孤单却又执着地扎进黄土。 

生命中所有的灿烂终将用寂寞偿还,孤独前可能是迷茫,孤独后便是成长(《百年孤独》)。

来源: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文图:郑承东

部分图源网络

编辑:周邦在

审核:刘宁芬 周邦在


责任编辑:周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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