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张迅：岳父家的一张老照片

岳父家有一祯珍藏了六十五年的老照片，他把它放大了，用镜框镶嵌，一直挂在屋子大厅墙上最显眼的正中位置。

这是一张从上千人大合影的照片中截取下来的一段影像，据说这张大合影照片长达一百多公分。岳父截取的这段影像是最中间的部分，也是最为出彩的一段。因为岳父身在其中，与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同框”，所以他倍感珍惜，凡有客人到家看过这张照片，岳父总会眼笑眉舒地介绍一番。久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杨家有一张和毛泽东合影的老照片，不得了珍贵。

我理解“不得了”在此时的语境用意，它有一种无法说透的惊讶、赞叹、羡慕，同时又把“珍贵”的程度形容到了隽永、极致。

究竟如何“不得了”，还是让我们走进画面，去滗取和感知更多那一刻沉淀在相片中的含态和细节吧。

这张照片拍摄于上世纪1957年的5月，是岳父作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基层组织代表，在北京参加会议时和全国代表们一起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时的合影。

初看这张相片，让你惊目的是占据了整个画面那一张张的盈盈笑脸，你会感受到有一种强烈的气场扑面而来。我不知道当初现场究竟发生什么？或许是摄影师的一句风趣话，又或许是现场工作人员的一个意外动作。我问过岳父，他说：“那时见到毛主席已经忘乎所以，沉浸在万分的激动中，根本不会留意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从后排多数代表眼光聚焦的那个点上揣测，现场的喜庆气氛肯定和前排毛泽东的到来有关。看着他正襟笑坐的样子，代表们情不自禁地鼓掌致以感戴的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心底又洋溢于脸庞对领袖崇敬的笑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舒畅和真诚。

照片里前排就座的，从左往右，依次为林伯渠、陈云、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刘少奇、董必武、邓小平。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他们姿态不一，神貌有别且独见风韵的背后，各自呈现给人们又都有自己作为常人那一刻性情的一面，惟妙惟肖。

林伯渠。这位中国共产党元老级的人物，此时他的神情有点专注，是前排几个领导人物中唯一没有多余表情的一个。也许在观察什么，注意力被吸引了，但清臞的他，一头白发和一副眼镜透析出的一脸严肃，让人肃然起敬。

陈云。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在这张照片里，含笑的他，一副思虑恂达的样子。冷静、沉着，胸有城府，深藏若虚。

周恩来。新中国成立后，他一直任政府总理，也一直深受着“人民好总理”的赞誉。此刻他展现出的依然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谦尊而光的人格魅力，他的微笑自然舒和，温润如玉，一脸帅气、慈祥。

朱德。这位具有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军衔的开国元勋，武将气度的他深中隐厚，相片里，可掬的笑容依旧化不开他戎马一生的威严和满身的憨实、质朴和正直。

毛泽东。此时的毛泽东真有“一代天骄”的风范，你看他气宇轩昂，精神饱满，淡定从容。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新中国刚成立不久，面对诡谲的国际风云和国民经济遭受的严重困难，毛泽东依然运筹帷幄，韬略在胸，笑口颜开，豪情满怀，展现出了无产阶级革命家“任凭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的豁达气度。不过，此时有个细节不可略过，他正襟笑坐，端庄怡然，神采焕发，已然准备好了随时走进相机的深处，只等摄影师的镜头从他的面前经过。

刘少奇。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理论家，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仔细观察这一瞬间的他，其表情如有隐晦，又像是若有所思，含蓄的微笑中带着内敛。他的坐姿最为自我，是唯一架腿而坐的人，毫无疑问，也正是这一点，彰显了他独到的个性，配上潇洒的发型，俨然一个傲然不俗的翩翩才俊。不过，于此的气质儒雅也让人看到了他身上那种淡见的忧形于色。

董必武。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新中国法制的先驱和主要奠基人。他大家胸襟，长者风范，德高望重。面对镜头，一直留着山羊胡子的他悠然自得，一副饶有兴致、东张西望看热闹的样子，又似乎有点形意无拘，很是超然、松放、逸如。

邓小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时任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此刻，他在相片里仍然以一贯的平头形象出现，低头浅笑，心闲气定，安之若素。

一代伟人的至尊，如此震撼的气场。

他们不愧为共和国领袖级的人物，并列坐着，一身与时代相得益彰的中山装，统一而庄重；他们或双手于膝或握掌在怀，皆显“王者风范”，仰之弥高。但其实，眼前的一幕已经无论身份的高低了。他们言笑自若，胸怀坦荡，向人们展现了一派健朗稳重、亲切随和又气度不凡的景象。所有这些，与场面气息的温馨，与全场代表们的热情盛况相映生辉，成就了这张照片满满的幸福感，一起见证了历史那段高光时刻生命的喜悦。

这种场面想遇难逢，有幸的是岳父身在其中，而且还如此正中间近距离地靠近毛泽东，荣幸至极。

关于何幸得遇，我问过岳父，他一脸自豪，话语铿润：1957年，我在福鼎团县委担任书记，很荣幸当选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基层组织代表。毛主席是青年们崇敬、热爱的领袖，前两次青年团全国代表大会毛主席都参加了，这次我满怀期待。5月15日，会议在北京全国政协礼堂开幕，下午三点，毛主席和刘少奇、周总理、朱德、邓小平等重要领导人参加会议的开幕式来到会场，全场沸腾，一千四百多双热烈的掌声如雷响起，经久不息。毛主席慈祥地微笑着，向代表们不停的招手致意。开幕式结束，代表们接受中央领导人的接见和合影。我们安排在最中间的位置，是因为我们这些基层代表来自福建最前线。当毛主席走向座位坐下时，大家心潮澎湃，全场再一次欢呼雀跃。我靠得很近，看得很清楚，也很激动。毛主席的音容笑貌也感染了我，大家都沉浸在无比温暖的幸福中……

沿着岳父的话，我在照片中找到了他（第四排从左往右第七人）。看着他一脸青涩，我屈指算去，那时他不过25岁，正值倜傥遒隽年华，充满了活力和朝气。值得欣喜的是，他展示在照片中咧着嘴、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情不自禁的憨笑，与代表们喜形于色的笑、与前排领导人淡定自如的笑融汇在了一起，峨峨洋洋，成了定格在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时至今日，岳父已在鲐背之年，一提起这段经历，他就像换了一个人，总是神彩奕奕，侃侃而谈。他很喜欢这张照片，也很乐意和人们一起分享。因为这幅弥足珍贵的照片，是对他工作的肯定和嘉奖，是他值得的荣耀，是他美好幸遇的人生备份。对他而言，那一刻的确定，不枉昨日，不辱明日，永远成为他人生经历中最幸福的一瞬。

如今，照片上的伟人都已离开了我们，看着他们昔日的容颜，人们自然地会在内心勾起对他们的缅怀情思。我不在当时，那时我还未出生，我的妻子也未出生。而今端详着照片，沉静其中，感受伟人那似曾熟悉的身影时，还真有读出“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日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明，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那种心酸的阅读感受。这世间有一种“落木萧萧下”的悲秋怅憾一直存在，看得见的现实终究抵不过时间，“相会一刹那，转身即天涯”。但我们不溺情不低沉也不无助，毕竟，他们活着的时候，留给了我们、留给了时代最好、最亮的一面，永远激励着我们，照耀着我们奋勇前行。

总有一些难忘的回忆需要成像在册；总有一些眷念的情愫需要留在人间；总有一些砺砺风节需要与世长存；也总有一些理想信念需要薪火相传。我们借由一张张黑白的时间切片，追寻过往的线索，仿佛又能回到彼时彼地，与故人谈笑风生。那种切入的仪式感和回忆的幸福感；那种渐行渐远的慢时光，仿佛又再一次回到了身边，和睦欢畅，暖意融融。

现在看来，岳父这帧老照片，远远无法和当下数码时代相片的像素和质感相比，但珍藏了六十五个春秋，历经了世远年陈的峥嵘岁月，所呈现出如此清晰的、以飨后人的、那“不得了珍贵”的意义，莫过于此，无可取代。

2022年10月18日于东湖湖畔

来源：小迅老哥

编辑：刘宁芬

审核：刘宁芬 林翠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