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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诗:海洋的本质即诗的本质

2023-02-13 15:56 来源:宁德市文联

——由四位霞浦诗人的海洋诗说起

石华鹏

在我看来,事物的本质即是诗的本质。一座村庄的本质即是诗的本质之一,一双草鞋的本质也是诗的本质之一,万事万物的本质构成诗的本质。如此,海洋的本质即是诗的本质之一。

反之,一首诗如果抵达了事物的本质,诗的本质亦同时显现。

事物意味着杂乱无章,变幻不居,也意味着奇异美妙,规整有序。所谓事物的本质,即事物的本源、秩序和意义。比如古代中国哲学家提出的阴和阳,比如老子的“道”、孔子的“仁”、朱熹的“理”,均是对大事大物的本质的论述,这些伟大的论述本就是伟大的诗,因为它们有美妙的形式、无懈可击的逻辑和给事物建立秩序、意义的美,而这几项均属于诗的本质范畴。

诗歌开辟着另一条通往事物本质的道路。虽然诗歌的本质也是去探寻和描述事物的本质,赋予事物本源、秩序和意义,但它与“阴阳”“道”“仁”“理”等对大事大物的理性哲学概括不同,诗歌除了关注大事大物(宏大叙事)外,更热衷小事微物(日常书写),从感性的自我和个体出发,曲径通幽亦或澄澈无渣地去探寻和描述事物的本质。除了道路走向不同外,诗歌通往事物本质的道路风景无限、姿态婀娜,想象、夸张、意象、隐喻、朴素、敏感、智慧、钝拙、赋、比、兴等修辞或句子,铺满这条路的路基和路面。

诗歌与事物之间隔着一条巨大沟壑,语言既是跨越沟壑连接彼此的桥梁(工具),又是二者本质的直接呈现(思想和内容),所以语言最终成为了诗歌本质与事物本质的全部存在。所以,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维特根斯坦说:“语言的边界就是我世界的边界。”

那么,诗人在写作时,便回避不了一个问题:事物的本质是什么?诗人对事物本质的追问、探寻、描述有多远、有多深,决定了诗歌会走多远、走多深,也决定了诗歌的本质将呈现多少。

谈到海洋诗,或许我们该谈到福建霞浦的几位诗人以及他们对大海的不倦书写,他们在海边长大,与大海为邻,海风吹,海浪涌,天长日久,海水流进了他们血液中,无论走到哪里,远离海亦或回到海,海水都在他们身体里激荡,流溢出来即为诗。他们是“从大海的身体里走出来的诗人”(俞昌雄语),他们的名字是汤养宗、叶玉琳、谢宜兴、刘伟雄等。读他们的海洋诗,是与他们一道去追问、探寻、描述海洋的本质是什么,海洋诗与海洋互证,从那里我们既可以看到诗的本质,也可以看到海洋的本质。霞浦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美丽的海,有美丽的海岸线,有美丽的浅海滩涂。那个地方“盛产”诗人,一代一代,可以说每个诗人都为这片海写过诗,霞浦的海,绝对称得上是诗歌之海,是诗意之海。

说你的颜色是伟大的颜色够不够?或者说

你有一张最伟大的毛皮

那么,你是只什么动物

体香妙不可言,没有倒影,动一动就会弄响世界

许多国家只能站在你的左侧或右侧

而我有天作之合,手感一手遮天,摸你如摸我妻

——汤养宗《大海》

这是汤养宗的《大海》。站在海面前,我们依然是无知的人。海洋覆盖了地球表面超70%的面积,我们人类对海洋的了解仅有10%,还有90%的海洋我们未知,还有95%的海底我们未曾抵达。但大海的颜色定义了我们星球的颜色——蓝色,太阳的七彩光也赋予了大海的各种色。大海的波动是天气和气候的主要驱动力。它无比美丽,却也变幻莫测,有时如凶猛危险的怪兽,有时又是地球上的天使。面对伟大的海,面对它的本质,诗人只有借用伟大的修辞才能“把握”它。汤养宗用了两个“伟大”来描述它的颜色和皮毛,把大海喻作一只无法定义的动物,“体香妙不可言,没有倒影,动一动就会弄响世界”,“弄响世界”——大海的一次呼吸或喷嚏,人类的天气和气候就有反应。在这只无可言状的动物面前,而海边的“我”熟识它的脾性,与它感情深厚——“摸你如摸我妻”。站在伟大的海面前,我们虽然无知,但我们可用深厚的情感“征服”它,与它为友或视它如妻。这首诗以小写大,以柔写钢,诗的本质与大海的本质同时呈现。

此刻,在起风的沙棘地寻找舞者

在寄居蟹的洞穴里倾听音乐

神领着大海的孩子刚刚离开

老渔夫还在水门岛潜心做梦

白塔。圆湖。渔火。栈桥

海里有土地播撒不出去的种子

我们需要长出幼小的耳朵

有足够的智慧倾听,死亡和诞生

海苏醒。而我一生落在纸上

——叶玉琳《海边书》节选

这是叶玉琳的《海边书》。很显然,这些诗句展现了诗人在海边的某种快乐——沙棘地里的舞者和寄居蟹洞穴里的音乐——大海的潮汐退去了,沙地上的“寻找”和“倾听”都代表了一种散漫的闲适。当然,诗人也感受到了大海给生命带来的一种勃发——“海里有土地播撒不出去的种子”,我们要有智慧去“倾听”它们的“死亡和诞生”。于是,海洋的另一重本质也显现出来了:大海是快乐的源泉,无论你从远方来看海还是本来就住在海边,大海总会给你带来快乐。这快乐来自两方面,一是观看的快乐。看海浪翻涌,看小海们忙碌奔跑,叶玉琳曾写下诗句:“巨大的海涌起被拥抱的快乐”;二是劳作的快乐。诗人如此“宣言”:在大海面前/我不要做精致的女人/我要赶海去。趁着潮水还未泛滥/大海就在家门前/是适宜种植还是放养。海洋是人类的粮仓,海洋可食物质等于世界上所有可耕地面积农产品的上千倍之多,而这一切靠劳作获取,劳作的辛苦与快乐一直是诗歌表现的领地。

在故乡的东海岸目送落日

那最后的回眸血色昏沉

大地瞬间陷入空茫

你走后,我常常想起这一幕

想起你最后看我的决绝与不忍

那一眼岂止万箭穿心

——谢宜兴《落日或空茫》节选

谢宜兴的《落日或空茫》异常动人。在这里,诗人将两个白描句子描述的场景并置在一起,巨大的艺术冲击力便爆发出来。一个场景是,“我”在故乡海岸看落日,落日坠入大海的最后一刻,血色昏沉,然后,大地陷入无限的“空茫”——空洞迷茫之中。另一个场景,父亲去世时,最后看我时决绝与不忍的一眼,让我“万箭穿心”。太阳坠落带给大海的空茫与父亲离去之后带给“我”的空茫,竟然如出一辙,如此相通,那都是巨大的消逝感。但是当大海的空茫感与生命的空茫感在诗句中联系起来之后,痛苦会减弱,因为大海所暗示的阳光和生命的轮回将会成为另一个重要仪式。谁说大海的本质不是一种疗愈呢。

自生自灭的秘密随风而逝

只留海浪在山脚日夜呼啸

远处的灯塔再没有了灯火

人去楼空的沧桑只有海洋知道

那些古铜色的肌肤 那些开发者

他们都去哪了

阳光下的眺望 被一群羊牵走

还有几只鸥鸟在黄昏里梳着羽毛

摇摆的枝干 要摇醒什么呢

问天涯海角 问天风海涛

——刘伟雄《鸡角州》节选

这是刘伟雄的《鸡角州》。如果说大海隐藏了人间绝大部分秘密的话,那么那片包围着西洋岛的海一定隐藏了故乡游子刘伟雄以及家族的所有秘密。刘伟雄向我讲述过他小时在西洋岛的岁月以及他家从西洋岛迁居大山深处的苦难经历,刘伟雄相信那片海一定记下了他所有的故事,他的写作,就是不停地用诗歌去向大海询问故事细节或者去寻求安抚他一生的惶惑。他在另一首诗中写道:彼岸到此岸我用一生泅渡/烟波浩渺中故乡的春草/为我开过无遍的花/伴随海风安抚着我惶惑的心。刘伟雄的海洋诗总是被大海的忧伤所笼罩,面对“自生自灭的秘密”“没有灯火的灯塔”“人去楼空的沧桑”,他不停地问——“问天涯海角 问天风海涛”——但大海总是沉默不语或涛声依旧。大海的本质是忧伤,因为深达万米的海底即使阳光也无法抵达,那里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美丽的洋面之下暗藏着无数苦难和危险,它的忧伤就是这些黑暗和寒冷、苦难和危险的映照。刘伟雄的诗作无疑与这种海洋忧伤是相通的。

我集中阅读了四位诗人几百行海洋诗,海洋在各人笔下各显气质,汤养宗的阔大,叶玉琳的快乐,谢宜兴的忧伤,刘伟雄的苦楚。我终于知道了大海有多丰富,他们的诗就有多丰富,他们在海边的生活有多厚实,他们的诗便有多厚实。我只能从他们众多的海洋诗中象征性地列举几行在这里,并作简陋分析,用来例证好诗的本质总是与事物的本质殊途同归。对于在平原上长大的我来说,即使后来许多次来到海边,我也无法像他们一样写出一首像样的海洋诗来,才华短缺是一方面,根源在于海水如果没有流进你的血液中,携带着大海本质的诗就难以降临。——我们必须明白这一点,这也是很多海洋诗质量一般的原因。

有人说,海洋诗是大海簇拥的波浪。事实上把海洋诗说小或者轻浮啦。对海洋诗来说,诗歌就是大海,大海就是诗歌,它们二者在本质上彼此靠近着,彼此认知着,彼此抒怀着。只不过谦逊而出色的诗人和他的诗歌,永远在向大海学习、向大海致敬而已。

责任编辑:林宇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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