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范秀智：龙潭里　

当风景被浓缩在光影里，时不时地把我拉回到当时的情境中，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一定在我生命的某个时刻，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已经一年多了，我依然想得起一些细节，墙角大小不一的瓦罐，里面种着些蔫蔫的草莓，桌面上随意放着的封面陈旧的《瓦尔登湖》，门口氤氲的淡淡茶香，那晚的月光如水，偶尔相逢的陌生人对着河流烧烤，喝着一杯红酒，天南地北地胡侃，轻轻依偎坐在门前的一对情侣，甚至水面上无忧无虑的几只鸭子，夜间不时响起的虫鸣……

被困于忙乱的日常时，每一次的出行都显得弥足珍贵。大约是外面的空气充斥着自由的气息，暂时的逃离让灵魂变得高度敏锐，它捕捉着与现状截然相反的场景，那些随意慵懒、漫不经心的感觉，试图让心灵从日复一日中挣脱出来，短暂地叛离那些早已厌烦的庸常日子，回到天地初生、万物初醒之时。

一眼便是万年。当我带着满身的疲惫，拖着行李走在河边，身心瞬间被那里的山水草木牵绊住了。不，或许根本就是自愿的皈依。在五月的风里，那些自在生长的草木，和淙淙的流水一起，和清澈的蓝天一起，扑面而来，霎时清空了我的眼睛、大脑，不管不顾地涂抹着它们的色彩，蓝的绿的，这里一笔，那里一笔，毫无章法，却有迹可循。

龙潭里5号，是我们暂居之地，它就待在河边，和一排文艺气息浓厚的民宿并立着，自成风景。行李箱咯咯噔噔的在石路上艰难行走，抵达时，突然发现隔壁居然是一家咖啡馆，有点暗藏的惊喜。收拾完所有的疲乏，已经黄昏时分。喧嚣了一天的小河像累极了的顽童，水声渐息，在夕照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胳膊腿儿时不时挥动一下，仿佛在梦里继续着游戏。我们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水流动着，并不思考，也不欣赏，只是让意识随着水流起伏，安静缓慢地弥散着，躯壳也轻灵了几分，一些莫名的心思偶发泛起，又转瞬湮灭，在这里，在这条流动的河流前面，不需要任何泛滥的词汇，不需要任何无端的念头，融入就好，消逝就好。

时间在这里，是一个形容词。它细致地描摹着每一朵花的绽放，每一棵草的苍翠，一颗露珠如何凝结、如何滚落。草丛里的蚂蚁走得慌慌张张的，方向不明，寻觅着什么，好像被困于尘世的我们，不过是巨大时空里的一个短暂住客，因为清醒地知道住期有限，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走着，不辨方向，不知去处，走着走着就忘了为何出发，一路行走一路忘却，仿佛所有的出发只为了抵达。而这世间的亘古，在慌张的我们面前，显得多么从容，江河不停息地流着，山石岿然不动，草木永远峥嵘……

在这个时光停顿的地方，月光下围坐在一起烧烤的人便显得有趣起来。彼此不相识，谈论的话题也不透漏信息，沉默的尽可以沉默，没有人非要追着问。偶尔扯起一个话头，零碎的回应就像是小鱼吐出的泡泡，“噗”的一声，碎在水流中。有个茶客，说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半年在为生活奔波，半年就回到这里，什么也不做，隔绝所有外界的信号，自己做难吃的饭，偶尔和老板娘搭伙。老板娘是个美丽的四川姑娘，穿着黄色的碎花长裙，棕色的高筒靴子，会唱藏族的歌，就着红酒的微醺，给我们唱了一段，听不懂歌词，只感觉略带冰雪的凉。她半躺在竹椅上，兴致勃勃地说着她遇过的人，做过的事，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天地。不远处的咖啡馆放着音乐，是《风居住的街道》，呢喃着开始与结束，失去与等待，烟雨弥漫的过去……夜里的风吹来，夹杂着湿意，带了些缱绻的情思。

我们游走在村子的每一个地方，随时停留，触摸破损的墙壁，挤挤挨挨的青苔，在石桥上来来回回地走，在某个角落发现白白胖胖的蘑菇，认真地谈论天气，把手里的面包碎屑扔给鱼儿，看鱼群在水面上忽隐忽现，一圈圈涟漪扩散得无声无息……一切所谓的意义都消失了，不追逐，不思考，不被打扰，不被期望，无意义地呼吸着，如尘埃一般，存在着，虚无着。我们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跟着那条河走，去找它的上游和下游，哗啦啦，哗啦啦，这条河并不嫌弃我们的荒唐和无聊，自顾自地嬉戏。

谁能知道，在这个远离繁华与喧嚣的地方，竟存在着一个小桥流水的梦境。龙潭里，未去之前，我觉得这个名字里应当封存着什么；去了之后，隐约成了笃定，是该有一些隐秘的美，才不辜负曲曲折折的山路，重重叠叠的峰峦……

时隔一年，我在一座城市的人声鼎沸中，回忆着，龙潭里。

来源：闽东日报 范秀智

编辑：淑琴

审核：刘宁芬 周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