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卢彩娱:薯米喂养的乡愁
生长在山区的我,吃着番薯长大,早已从骨髓深处烙上了番薯的基因和风骨。明代博物学家、诗人谢肇淛在《五杂组》写道:“闽中有番薯,似山药而肥白过之,种沙地中,易生而极繁衍,饥馑之岁,民多赖以全活。”县志记载:“每日三餐,富者米饭,贫者食粥及地瓜,虽歉岁不闻饥啼声。”正是因为有了番薯,这世间少了很多饥饿,多了几多温暖和甜美。
改革开放前,地处崇山峻岭的家乡,田少而贫,单季水稻根本无法满足农家一年的口粮,因此,每年冬春四五个月的时间,红薯是家乡村民的主粮。清代诗人胡健所写《薯米》中有“番薯当米度年华”,正是这种生活的写照。 印象中,寿宁番薯成熟时,已是冰柱挂满屋檐的时候。那时,每户农家都有几个番薯切丝推子。切丝推子是在一块木板中间挖一个长方形孔洞,镶嵌一张锋利的、有着数排切丝孔的铁片。那些熟练的推手——阿婆阿婶们将推子放在一个大筐上,推子一头顶在洗番薯的大桶边,一头顶在肚子上,左手扶着推子,右手拿着洗好的番薯,像木匠推刨子似的推着红薯。这可是个技术活儿,首先,右手掌要够大,可以将整个番薯握紧,当然,手掌不够大的,只能挑小个番薯了。其次,力气要够大,可以将番薯顺利地往前推,否则,就会脱落。其三,速度要快。沿河边上,大家围在洗番薯的大水桶边,刨着薯米,除了地瓜在推子上发出的嚓嚓声,四处静悄悄地,每个人都暗中铆足了劲,在比着谁刨得多而快。这时的河滩就是一个大赛场。最让我佩服的是,那些阿婆阿婶们能将剩得只有一厘米薄的番薯,用大拇指和食指挟紧,继续快速地刨着薯丝,而且不会刮伤自己的手。最后,留在她们手中的只有像纸张似的一层番薯皮儿。我在旁边看着,手痒痒的,央求阿婶让我试试。但我总是在手中的番薯还剩下很厚的时候就开始害怕,不敢继续推了。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农家阿婆阿婶们每天都要早早起床,来到河边,为的是尽快将男人们从山上挖回来的番薯刨成丝并晒干。那时,寿宁的河床还很宽阔,大家在河边架上一排木桩子,将寿宁竹篾师傅特制的篾簟斜放在木桩子上,与地面呈45度角。人们将刨出来的薯丝均匀洒在上面。那一排排薯丝白如雪,在太阳下,慢慢曲卷起来,散发着香甜的味道。那些阿婆阿婶们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大声谈笑着,把清晨的寒露驱逐个精光,整个河滩热闹而温暖。家乡高寒,一到晚间,秋风萧瑟,经常会有薄薄的晚霜降临,而经霜露滋润过的薯米会多一份甜度。薯米干透后,就收起,一担担挑回,储存在自家的粮仓里。在漫长的冬天,全家人就吃着这薯米,抵御着寒冷。也有吃不完的,就拿去喂猪或鸡鸭,偶尔也出售,但似乎便宜得很。
小时候,住在我家隔壁的是金华婶一家。金华婶是金华人,爱上了在金华打工的丈夫,逃婚来到寿宁。她的夫家人口多,全家人多数时间里都得吃薯米,白米饭是极少的。初到寿宁的金华婶吃不惯薯米,一碗薯米饭端在手上就是咽不下。眼看着远道而来的新媳妇腰身越来越细,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次盛饭的时候,都会在薯米下面偷偷地装上半碗白米饭,并暗中嘱咐金华婶站着吃饭,因为站着,其他儿媳妇看不见金华婶碗里装有白米饭。这碗里的秘密,温暖着金华婶,让她对这个家不再感到陌生,即便是后来的岁月极其艰难,她也从来没有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
寿宁人除了加工成薯米外,还在园子的垄边上挖个土窖存放鲜番薯。因为天气寒冷,放在土窖里的番薯到来年春天也不会腐烂。小时候,我们最喜欢最经常干的事情,就是将小个子番薯放在火笼里烤着吃。那时,学校允许学生带火笼进班级,所以,我们就会带上一些黄豆、番薯放在火笼里烤着吃。黄豆香、烤薯香在班级里飘荡着,寒冷的冬天能吃上一块热腾腾的烤番薯是件幸福的事,大家用力吮吸着美味,顿感活力倍增。如今,看到有人卖烤番薯,也会买着吃,但总是吃不出小时候火笼烤番薯的味道来。
寿宁的黄沙土十分适合种植番薯,加上地处高寒,所产番薯品质优良,用寿宁番薯蒸晒出来的番薯干,甜而软,十分畅销。清代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说,地瓜可以“切而蒸晒,久藏不坏”,说得就是地瓜干的做法。每到农历十一月,我都会买点家乡的番薯干寄给远在他乡的母亲。母亲说:“还是家乡的番薯干好吃,松软不粘牙。”每年从农家阿婶那里买到还带着温热的番薯干时,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在那松软的金黄色里,缀满我对母亲的思念和热爱。
来源:闽东日报 卢彩娱
编辑:刘宁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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