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闽东之光 资讯速递

知乎者也 | 缪华:起点或顶端

2023-10-14 09:28






大凡村名有个“头”字,则意味着这个村庄或历史、或地理、或社情一定有特别之处。辞典对“头”字有多种解释,作为名词,“头”字即可表示物体顶端或末梢,也可表达事情的终点或起点。

我觉得用这样的注解来诠释柘头的村名,或许能有另辟蹊径的深层含义。纯朴的退休小学校长、柘头人谢伏清递给我一份关于柘头的资料,上面写着:柘头位于霞浦县西北部,原名漈源,据村里的谢氏谱牒记载:“该村龙由大坪头山发脉,四地多漈故号漈源。”宋朝末期,行政区划发生变化,朝廷将柘荣县局部地域和霞浦县柏洋乡划归“柘洋里”。当地人认为柘洋里是从漈源为起点的,故更名“柘头”。

这确实算是村庄的起点,当我在村庄停留了半天,却对村名有了新的读解。

我们是八月中旬来到这个柘头村的。如果不是宁德市作家协会主席、诗人刘伟雄相邀,我估计这辈子不太可能来这个远山远水的村庄。当年曾在霞浦生活了几年时光,从不知道这个比柏洋还要远的小山村。如今,居住地与柘头村相距甚远,更不会因心血来潮跑个三百公里的来回。倒是听伟雄叨念过几次,他提及了柘头的两件事,一是这村是宋末著名诗人谢翱的祖地;二是民国期间,这村发生过六家保的事件,和福安南溪九家保的事件息息相关。这两件事相隔八百余年,但撇开时间衍进和时代嬗变,仅从人文的角度,就足以一探究竟。

我们从县城出发,山路蜿蜒崎岖,在穿过崇儒和柏洋两个乡镇所在地之后抵达柘头村。放眼望去,不大的村庄尽收眼底。村头一座在建的廊桥散发着杉木的清香,村里乌瓦黄墙的老厝在青绿的稻田簇拥下,彰显出初秋的生机。蛙声和蝉鸣轮番登场,让人想到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一词,“明月别枝惊雀,清风夜半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他虽然写的是当年黄沙道的夜晚景致,但放在近千年后白日的柘头也是恰如其分。

我们并不着急进村,而是跟随着东道主走向村前的一尊雕像。从雕像人物的服饰来看,圆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戴幞头,脚登革履,便知这是宋朝官服的式样。抵近,见雕像下方有数百个竖排文字,四个标题大字写着“谢翱事略”,这雕像便是谢翱。这里便是占地两亩的闽东谢翱文化园。谢翱(公元1249-1295年),字皋羽,又字皋父,因敬仰屈原,取其《九歌·少司命》中“与汝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之意,自号晞髪子。是南宋的爱国志士、散文家和诗人,被后人誉为“宋末诗坛之冠”。作为闽东的历史文化名人,谢翱被后人记住的有这么几件事,一是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率乡勇数百人投奔文天祥,任咨议参军。二是为追悼文天祥,他两次冒着巨大的风险登西台凭吊,写下著名的《登西台恸哭记》,这是一篇文学史上悲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绝唱。三是诗文桀骜有奇气,明初大文士宋濂称其诗直溯盛唐而上,卓有风人意味,“文尤崭拔峭劲,雷电恍惚出入风雨中”。四是他的诗文在中国文学史上享有地位,尤其对元明清爱国志士影响甚大。

谢伏清校长介绍说,之所以在村里立谢翱像,是因为他的祖父是柘头人,后来举家迁往霞浦城关。他的父亲谢钥精通《春秋》,著有《春秋衍义》、《左传辩证》等。谢翱自幼聪明好学,受家庭的薰陶和影响,十七岁时就有文名。他性格倜傥,不拘小节,曾对人说:“我用思不至通神鬼不止”,足见其心志远大。二十七岁的谢翱倾尽家资,招募乡兵数百人,加入了文天祥的抗元队伍。改朝换代,江山易主,谢翱矢志不肯入仕,他的行为,是一个封建时代正直文人坚持自身终极追求的志节。他深感作为遗民的精神痛苦,从这一时期起,他的诗歌创作有了更加鲜明的主题。那种抒发亡国之痛、怀念故国旧人的情感,源源不断从笔底奔涌而出。此后,他一直潜游于浙东南,结社吟诗。诗成了他抒发爱国之情、慰藉人生、抚慰心灵的寄托。

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能够成为若干个响当当人物的祖籍地,足以表明家族的文化赓续与家教的风清气正。如今的柘头村户数不足两百户,户籍人口不上千,但却有一股长在骨子里的坚守意志。村庄自唐末肇基以来,已历千年,被世人誉为“秀才之乡,进士故里”。这里所说的进士,是谢翱的先祖谢邦彦,这又是一个让人点赞的风云人物。谢邦彦,字廷美,宋代词人,祖籍长溪漈源,系柘头村始祖谢十九公的第七世孙。在他出生前的六十年即公元1040年,他的祖辈南迁沙江方厝城。他自幼聪颖,好学上进。据传他幼时读书为避干扰,每日爬上草楼后让人抽掉梯子,专心攻读;晚上再架梯子爬出草楼,这“抽梯苦读”成为一个经典的勤学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二十八岁的谢邦彦考中进士,官至左朝卿大夫、江西提刑。他为官清廉,心系百姓,整肃吏治、端正风气。到任九个月清理了年累月积、数以千计的案子。谢邦彦的事业建树和文学名声,无疑成为谢氏家族的荣耀。他辞官回乡时题书“耕读传家”,作为家训教育后代。一百多年后,秉承家训的谢氏家族,又诞生了另一位名人——谢翱。

由此,柘头村是霞浦谢氏的一个起始,也是一个顶端。他的扬名不同于名门望族的另辟蹊径或缙绅士大夫的衣冠南渡,一开始就头戴光环引人注目,而是通过几代甚至十几代的守正创新,才有了家族的荣耀和族人的辉煌。同时,也由此形成了一个家族代代相传的鲜明特征,对谢氏而言,那就是孝悌、仁德、敬业、友爱等。

接着,我们来到谢翱雕像附近的岚坪书院旧址,它原名岚坪书堂,是柘头村三座学堂之一,公元1199年,宋代理学家朱熹造访柘头村,看山看水看书堂,略作沉思,亲自书写了“南坪书院”,一字之改,书院及村庄的格局立刻提升,一时间,附近十里八乡的稚子学童皆来此沾沾文气。宋元的风霜、明清的雪雨,早已毁掉了书院,但先贤过化,留传的故事仍为今人津津乐道,而且在旧址上复建书院,门楣上“岚坪书院”四个字,仿佛是向来人讲述着往昔的耕读故事……

我们跟随着清风进村。各种植物在初秋的季节,该开花的开花、抽穗的抽穗、结果的结果,大有一种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状态,这或许就是千年古村的气质吧。

其实,这村有喜也有悲,而且是大喜大悲。出了谢邦彦和谢翱,这是大喜,而发生在民国时期的那桩事,是大悲。

离柘头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叫南溪的村庄,隶属福安市松罗乡。和柘头一样,皆隐于大山深处。两村背靠背,就像手心和手背。南溪村曾为闽东的革命事业作出了重大牺牲,发生在南溪的九家保事件,成为闽东革命史上的一座丰碑。

让我们把时光往回拨九十年。1933年8月1日,中国共产党在福安北区的太逢村成立了第一个工农政权——福安革命委员会,并在第一号布告中庄严宣告,革命委员会是穷苦人自己的政府。劳苦百姓看到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就是让穷人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于是,很多人加入了革命队伍,聪明伶俐、敢作敢为的奇女子施脓禄就是其中之一。1933年10月2日,中共福安中心县委将在南溪村施脓禄家里召开重要会议,分析革命形势和部署下一阶段的革命工作。闽东的主要领导人叶飞、詹如柏、施霖等人,都在太阳未落山之前,顺利到达了南溪村的施脓禄家。

时任中心县委委员的郭秀山在地下交通员施隆弟引领下,也急忙赶往南溪,眼看就要进村,却遇上了霞浦柘头大刀会二十多名会徒,经过一番盘查,虽然施隆弟坚称他们是去找堂姐施脓禄。但匪徒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将他俩捆绑并押往南溪村施脓禄家对质。面对突发变故,施脓禄几番周旋多方解释,仍然无法打消匪徒的疑虑,来不及走脱的叶飞、詹如柏、施霖等人亦被逮捕。

心急如焚的施脓禄,披星戴月赶到十里外的牛落洋村,向中共福安中心县委委员詹建忠等人作了汇报。大家认为敌人到处搜捕闽东领导人,但抓走叶飞等人的柘头大刀会并不知情。必须在他们身份未暴露前营救。施脓禄和刘新贵挺身而出,利用与匪徒头目沾亲带故的关系,与大刀会交涉,声称被捕的是自家亲戚,来收购山货和帮忙修祖墓看风水“寻龙”的。以亲戚的身份说情,保的也是亲戚,大刀会匪徒终于同意放人,但要九家俱保,另外还要草鞋费五百块大洋。九家担保人卖锅卖田卖牛卖猪,加上支持革命的群众你一块银元、我几个铜板,终于凑足了五百块大洋。看着白花花的大洋和摁着真名实姓的九家人鲜红手印的担保书,匪徒终于放人。经过一天一夜的大营救,闽东党的领导人叶飞、詹如柏、施霖、郭秀山等人,全部获救。

事后,福安县反动当局得到真实消息,气急败坏,派出民团和大刀会对南溪村进行搜捕。施脓禄被捕,敌人软硬兼施,要她招出被保人和其他保家的去向,施脓禄坚决不吐一个字,不管怎么威胁殴打,均无结果。面对这个外表柔弱但意志坚强,且视死如归的女人,敌人惨无人道地用梭镖刺进她的心脏后,还将她的躯体大卸四块。接着,凶残成性的反动匪徒,又到处去搜查其他保家的人。刘新贵被抓被打,释放后就病死了。

这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九家保!在闽东,这故事家喻户晓。

但在柘头,还有一个与此相关的六家保,却鲜为人知。

叶飞、詹如柏等人是在福安南溪村被捕的,但他们却是在霞浦柘头村被救的。大刀会匪徒将叶飞、詹如柏等人押往霞浦柘头的郑加村油坊,当地的红带会主任谢奶旺得到上级指示,迅速带领柘头红带会战士利用宗族和乡亲的关系,说动了大刀会的头目,让他们放人。除了施脓禄交的五百块银元外,谢奶旺、谢阿大、谢家驹、谢良楠等人还牵着一头大耕牛和三百块银元,到郑家村油坊另交了一笔赎金。

事后第五天,福安大刀会成员到柘头,告诉柘头大刀会头子谢玉针那些被保人的真实身份,说:“上峰发觉了,在怪罪我们,已经把南溪的九家人抓到福安投入监狱,并处死了施脓禄……”听到这,谢玉针脸色苍白,但很快就凶像毕露,带领大刀会匪徒到处搜查本村的红带会战士。找到谢奶旺、谢易从时,二话不说就将他们枪杀了。用刀将正在山上劳动的谢良楠活活砍死。谢家驹被捆绑在大树下,匪徒连开三枪,枪不响,第四枪朝天开,枪却响了。匪徒没了子弹,便将谢家驹按在地上,剥去上衣,用大刀割开肚子。接着,又杀害了谢阿佃……柘头村的六名红带会战士,只有谢吓大逃到石屯厝的岩石洞躲藏,才免于一死。

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为了革命,为了营救革命者,谢奶旺等红带会战士赴汤蹈火,视死如归。这场发生在柘头的生死大营救,既是营救过程的起始,更是营救结果的顶端。如果没有柘头红带会战士的机智斡旋和巧妙运作,外村的施脓禄、刘新贵也无计可施;叶飞、詹如柏等闽东革命领导人也不可能成功脱险。

九十年的花开花落,九十载的日出月落,那段血与火的历史,并没有因时光的流逝而云淡风轻,而是让每一个聆听那段历史的人感慨万端。

柘头村有很多值得去了解、去挖掘、去研究的历史和文化,比如神秘的摩尼教、比如牧童对诗……但有谢翱和谢邦彦这样的名人、有六家保这样的故事,就足以说明柘头村的起始或顶端,都让人肃然起敬。





来源:闽东日报 缪华

编辑:周邦在

审核:刘宁芬 林珺

责任编辑:周邦在





返回首页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
宁德网简介 版权声明 联系我们 加入我们

宁德网 版权所有,未经宁德网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3512014001 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号:1309374

广告联系:0593-2831322 职业道德监督、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 新闻热线:0593-2876799

宁德市新媒体网络传媒有限公司 地址:宁德市蕉城区蕉城北路15号闽东日报社三楼

闽ICP备09016467号-17 网络举报监督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