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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者也 | 张发建:我与一个村庄的缘分

2023-10-14 09:59 来源:闽东日报

回想起30岁以前自己先后当过农民、教师、记者和警察的人生经历,我多少有点像《白鹿缘》里的白少轩曾经娶过七个老婆的感受一样,沧桑中夹杂着自豪,自豪里又怀揣着惭愧,所不同的是,白少轩是被一个个死去的老婆抛弃,而我却是抛弃了一份份鲜活的职业。从农民到警察,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我的人生曲线无疑是向上的,年轻时我也这么认为,但到了中年,想法颠倒了个儿。如果让我再次选择,我宁愿当一辈子农民,然后才是教师、记者或者警察。

这种想法,源于我与一个村庄的缘分。这个村庄是我母亲的故园,也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我在那里过得还好,没有挨过饥饿。但我在那里也不算快乐,最大的问题是我害怕看见姥爷和大舅。姥爷总是一幅严肃的面孔,经常追问我的学业;大舅一直在地里劳作,看到他我就会莫名地为自己在他家吃白食而惴惴不安。

稍长大一些后,我开始随大舅去地里劳动。每年的暑假都是从“薅田”开始,在“罄番薯”中结束。这两个不同名字的活儿,干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用手把与庄稼争夺养分的杂草拔除。在番薯地里劳作的最大敌人是头顶上明晃晃的骄阳。烈日炙烤,汗如雨下,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我曾想建议大舅避开大中午拔草,但又担心换来他的不屑,比如说“阳光不烈杂草不死”之类的言语,终于还是不了了之。在水田里拔草更为辛苦,除了天上炙热的太阳,还多了田里会割人的水稻叶子。通常一天下来,手臂和小腿都被割得花花的、胀胀的、痒痒的。有时还会遇到水知了之类的毒虫,万一被咬上一口就要疼痛半天。我讨厌这种日子,但从未偷懒过,因为比起被鄙视“吃不了苦”,我宁愿肉体难受。挨过漫长的一天,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回到家里,饥肠辘辘,连洗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夜晚的时候,我害怕天明,天一明,又得开始新的劳作。就这样,我的暑假游移在夏日的阴影中,恐惧成了主题,充盈着少年的思绪。好在还有不要下地干活的雨天,以及充满年味的寒假和年龄与我相仿的小舅。

姥爷平反恢复工作回城后,我与小舅的日子一下子轻松了。雨天的时候,我们再也没有必要有口无心地趴在书桌上咿咿呀呀,而是一起聚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堂舅家里,或者打牌,或者打闹,笑声响彻整个村庄。夏天有月光的晚上,我们点着火把,拿着泥鳅叉到田里捉泥鳅,或者拿着手电筒到村边水库下的小河边去摸石鳞。摸石鳞是有讲究的,那就是口风要紧,白天不能说出来,否则石鳞会提前得知消息躲着不出来。也有打架的时候,对手通常是一个与我同年的堂舅。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又杠上了,各自摆好架势准备开干。我扎的是老家学的南拳马步,他摆的是《少林寺》里的,一大圈大人孩子围着我们起哄。我们在包围圈中怒目圆睁,小脸憋得通红,努力僵持着。对方个子比我大,手脚比我灵活,我的心理是怯懦的,不断用余光寻找小舅。而小舅异常兴奋,丝毫没有劝架的意思。两个人终于没有动手,围观的人群无趣地散去了。事后我愤愤地责问小舅为什么不帮我,或者出来劝一下架,没想到他居然说:“你不是学过‘两步半’吗?我想看看那功夫是否真的厉害。”

我还是喜欢这个村庄,三十多户人家,二百多人口,大家同一个姓氏,都以辈分称呼,如同一个家庭。我是外甥,放眼望去,年轻的都叫舅舅和妗子,年纪大的是舅公和舅姥姥。我是整个村子的客人。

寒假的快乐在于过年。过年前家家忙着备年货,做黄粿、炸豆腐、蒸米糕,忙得不亦乐乎。正月初一过后,每家开始轮流请客。酒是自酿的红酒,菜是精心准备的年货。家家倾尽所有,就怕怠慢了客人惹出笑话。我一家一家地吃过去,有时东家的午餐才刚结束就又上了西家的晚宴,小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没有吃席的早上,小舅会带我去村边的水库滑冰玩雪。村庄的海拔将近千米,冬天一到,水库结成一个大冰块,在上面滑冰,或者走自制的木板三轮车,都很麻溜。

我的眼睛是在村庄成长起来的,见惯了田地里矫健的身影和他们温柔的目光,以至于后来我到了城里生活,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我承认我在城里活得有点吃力,不如在村庄实在坦然,于是我尝试再回那个村庄,寻找逐渐失去的记忆,却发现田园荒芜了,许多老宅大门紧锁,门前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偶尔看见一个身影,也是干瘪的,目光早已浑浊不堪。

看到我,他们浑浊的眼睛突然焕发出了光芒,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但得知我只是一个刀笔小吏时,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了。大体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小镇读书家”,可以挣脱土地的束缚,却身无长物,是无法给村子带来什么实际好处的。

“小镇读书家”固然有过于自尊、眼界不高和缺乏资源等种种不足,但是,他们也有坚忍不拔和善于另辟蹊径的优点。一次回乡偶然知道市里正推广种植茶树,心里一亮,何不让童年的村庄也借借市里政策的东风呢?我找来尚在村子里的儿时玩伴商议,呼啦一声全都同意了。

我对地方政策的持续性始终是抱有疑虑的,特别喝茶这种事情,人们的口味一直在变,种植单一品种的茶树总归不太牢靠。于是,我建议他们在茶园里套种名贵树种,比如桂花、香樟这类容易管理的品种。起初,他们欣然接受,但后来就渐渐忘记了种树的事情,或许是抵御不了宣传品上所说的种茶的经济效益吧。

随着岩茶和白茶在福建境内的一统天下,村庄所种的茶树边缘化了。财富的故事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多少有些令人扫兴。好在亲戚们种下第一棵茶树时我早就做了准备,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我把自己与这个村庄的故事装入了别人的脑袋。

一个省城的收藏家来了,他看中了村庄的青山绿水,租下数千亩山地种植樱花,村庄有了“樱花”的别名。此后这个村庄成了“美丽乡村”建设的试点,还引进了食用菌种植。每逢节假日,村庄游客络绎不绝,俨然成为一个新景区。那些留守在村庄里的舅舅妗子们,有的开起了农家乐,有的办起民宿,还有的养鸡养鸭养田螺,充分发挥了市郊村庄的所有优势。

当我再次以“村庄成长起来的眼睛”来审视这个村庄时,我发现时代发展赋予她的机会,触发点却是我让玩伴们种茶的那个闪念。

那些幼时与我一起叉泥鳅摸石鳞的玩伴,多数早已远赴他乡讨生活。我寻不着他们的踪影。偶尔会有他们刚刚成年的子女联系我,他们转述他们父亲眼中的我,“当了很大的官”“写了很美的文章”,我只能哂笑一下告诉他们,我活成了他们的故事,正如那个村庄成了我的故事一样。

套用一句很俗的话:那叫缘分。

来源:闽东日报

文字:张发建

编辑:林宇煌

审核:刘宁芬 林珺

责任编辑:林宇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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