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杨秀芳:炼茶
周末,朋友邀约去她老家后山采茶。
此时,山林清朗明媚,草木自由葳蕤,虫语鸟声藏于枝头草丛,发出时长时短忽高忽低的叫声。杜鹃花与金樱子花红白相间开在路旁,这儿一丛那儿一堆,像应时而至的精灵。那些被农人遗弃于山山岭岭的野茶,不受修剪、农药、杀虫剂之苦,汲取天地精华恣意生长,一派不修边幅的葱茏。
茶树的嫩芽齐刷刷地从老枝叶间冒出,好似脱尘出俗的绿衣小仙子,风拂过,周遭氤氲着令人回肠荡气的清香。我们仿佛贪婪的采撷者,大家左右手快速开工采。几个农妇笑着同我们打招呼:“你们是从城里来捡茶叶的吗?”“这些茶纯天然无公害,捡回去炒干了泡着喝就是健康。”好一个“捡”字!自然山野之物不受控制,无拘无束生长,偏爱钟情于它们的人。我们多么像捡拾落在枝头的宝贝,用来慰藉味蕾与口腹之需。
半日时光,我同友人们采回满满一竹篮茶叶。接下来,我们得好好将绿色脆嫩的茶叶炼成墨黑酥香的茶米啦。
炼茶这手艺,算是我的童子功。
上小学四年级那年春天,村子两个公家茶厂忽然关门闭户,山上的茶园无人打理也随之荒芜。周末,我常跟着村里的妇女们上山采茶。她们挑高枝采,我在触手可及的低处寻些嫩叶采。奶奶把我采回的茶叶倒在竹匾上晾干水分,然后手把手教我洗净柴火锅灶,把锅洗净是炒好茶尤为关键的第一步。奶奶说锅里若带油脂或别的杂物,炒出的茶就不纯净,有异味,容易发霉难以保存。
锅洗干净后开始杀青,这时火候把握相当重要。火太猛容易使叶片焦枯,火太小难以快速断了青气,炒出的茶叶有股生涩味。翻炒时热气白雾蒸腾,奶奶配合我不停将叶片急速翻起抖落。待所有叶片萎凋时,倒入竹匾里像洗衣服似地揉搓,直到叶片细胞全部揉破,分泌出清香的汁液。此时,舒展的叶片蜷缩起来,湿漉漉地团在一块儿。我有些悲悯地对奶奶说:“我们这么狠地折磨茶叶,如果它们有痛感,也喊不出来。”奶奶若有所思地说:“假如我们没把它们采回,它们只是一片片等着被风吹老的叶子。现在,它们经历火烤、揉捻,磨炼变成了茶,终究是完成这一生有用的使命。”
那时,我略微听懂了“磨炼”“有用”这些字眼,也释怀一些内疚的心思。于是,赶忙将萎成一团的叶片散开,放入锅中再次手动翻炒,待分泌出的汁液有所收敛时,茶叶的色泽变成深绿。奶奶又令我再次倒入竹匾揉搓,这一轮的茶叶明显增强了韧性,形状更加窄而细了。最后进入烘焙脱水阶段,火候依然是决定茶叶品质的重要因素。
奶奶先燃一把大火让锅彻底火热,待茶叶迅速翻炒几把后,立即将木柴退出,灶膛里只留下炭火。此时的茶叶形成细小的墨绿色,但它们的水分还没全干。为防炒碎炒焦,我尽量让翻炒的动作保持轻柔而又急速,直到炼成又黑又酥又香的茶。待热气散后,奶奶将茶叶装入玻璃罐中。她告诉我,茶在罐中还在时间里暗暗“修炼功力”,正所谓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难怪有一回半夜闹肚子,喝下奶奶加熟盐炖的老茶,病马上好了。
炼茶如炼人,哪个有成就的人不经千锤百炼的苦?“姐妹们,动手吧,炒茶开始喽!”朋友一声吆喝,让我从回忆里恍过神来。
我们围在一口大锅前,撸起袖子说说笑笑,有的烧火,有的卖力翻炒,有的娴熟地揉捻……茶香漫溢山间小屋。小洁妹妹倡议:“这么美好的农家制茶氛围,要是再来些诗歌点缀下,午后时光不更美好吗?”我抢先吟起明代高启的诗:“风前何处香来近,隔崦人家午焙茶。”慧姐也尽兴,她紧接着吟出宋代葛长庚的诗:“带露和烟捣,炼作紫云堆。碾破香无限,飞起绿尘埃。”正满头大汗翻炒的冰子略一思索,也脱口吟出宋代黄夷简的“宿雨一番疏甲嫩,春山几焙茗旗香”……
春日的午后,诗香融汇着茶香,这捡自大山的茶,也被我们炼得更独特美味了。
来源:闽东日报
文字:杨秀芳
编辑:陈娥
审核:刘宁芬 林珺
责任编辑:刘宁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