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七天前,一个月色如洗的夜晚,我们的警用中巴车像一匹落败的战马,耷拉着脑袋从一个山坳中缓缓走出来。
队长说,这次行动并没有什么收获。如果队长都说没什么收获的话,那确实没什么收获了。
队长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记得我刚入警时,他交代一个缉毒案件给我,我折腾了一周时间,最后只查到几克样品,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交差。交差时,他满意地点点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很好。”
车缓缓前行,似乎在替我们反思,行动的问题出在哪里,是线索有误?
在路过北壁乡武岩村时,一个手抱着孩子的妇人拦住了我们的车辆。
队长示意停车,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到大姐安详的面孔。队长动了恻隐之心,想让妇人上车。
“大姐,丑话说在前面,我们一群大男人,路上又这么颠簸,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可得见谅。”我把头探出车窗。
妇人沉默不语。
我回头对兄弟们说:“有个挺体面的孕妇要求搭乘咱们的车子去前面的村子,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娃娃,你们的意见怎么样,让她上车还是不让?”
“让她上吧,大晚上的,还是孕妇,手里还抱着孩子,
正义感不允许我们让她一个人夜行。”兄弟们讲话的声音一下子提了上来。
“呵,正义感!干我们这一行的,光正义感可不够哟。”我对他们的做法嗤之以鼻。
妇人上车后,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车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妇人的面容始终保持安详,一只手抱着一个差不多两岁的娃娃,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肚子,像是马上就要临盆,生怕肚子里的孩子掉下来似的。
“该休息的休息,别这样盯着人家。”队长发话了。
兄弟们只好继续看着窗外的夜景。
“大姐,您不必被我们吓到,我们是警察。您安心地坐着,来,我这位置给您,我坐后面去。您尽管放心地坐在这儿,一会儿到站了喊一声就好。”
“好的,谢谢你们,一会儿过了检查站,就可以把我放下车了。”
队长又当起了那个老好人,队长对群众的确很好,这点和他破案时的态度是一样的:认真,细致,不马虎。
中巴重新开动了。美不胜收的夜景映满了天幕,比梵高的画还要好看。兄弟们想起老婆准备好的晚餐正等着自己,思绪像鸟儿一样飞回家里。唯一遗憾地是,就像队长说的,这次行动没有什么收获。
可能是突然车上多了一个孕妇,我感觉车子不再像先前那样疲惫和颓废,每一秒都行驶得很专注。
队长发现我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便走到我身前。
“你在想什么呢?”
“满月把它夜间的/面粉袋留置何处?”
“这是在作诗?”队长显然没有准备好我突然冒出一句这么有诗意的答话。
“这是聂鲁达的《疑问集》。”我回答说。
“你是想去大姐那找答案?”队长对着我鬼魅一笑。
我突然发现这个老好人队长,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过去问吧,别吓着人家,人家肚子里有孩子。”队长换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等我答复。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朝着妇人走去。
停在她身边,我微笑着对她说:“您孩子真可爱,我能抱抱吗?”
妇人的眼睛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盯着我,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她便面带微笑地回答:“当然可以。不过你得注意点哦,孩子刚入睡,不要把他吵醒了。”
“那是自然,我在队里可是出了名的奶爸,每次队里捡到孤儿都是由我临时照顾,对,上次有一个女犯罪嫌疑人因为吸毒被送进了看守所,她是一个离异的女性,身边又没有什么亲人,后来队里考虑再三还是让我给孩子换尿包,我现在经验丰富着呢,什么牌子,什么厚度的尿包适合什么样屁股的宝宝都有研究。”
我从妇人的手上接过孩子,手摸到孩子裤子上却是鼓鼓的。
“您孩子看上去有两岁了吧,还没戒尿包呢?”话一出口,我才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挺大年纪了还尿床。
“嗯,每个孩子情况不一样,我这孩子还不懂得喊尿尿,所以我出门的时候都有给他包着。”妇人一脸认真地解释着。
尽管我心里一直怀疑这孕妇,但她说的这个情况确实是普遍存在的。
就在这时候,我托着孩子屁股的左手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
“您孩子好像在觉中尿尿了。”我边说边准备把孩子递给妇人。
妇人立即起身,急着要接过孩子。
“等等,你这孩子的尿包,怎么感觉特别厚呢?”
“您不是说孩子在觉中尿了嘛,那尿包肯定会变厚了呀。”妇人匆忙解释。
“不对,这和我之前接触的尿包厚度差太多了,而且手感不一样,有颗粒状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脱下孩子的开裆裤,见孩子还在熟睡当中,又脱下了孩子的尿包,取来刀片划开尿包。
一小包罂粟花种子掉了下来。
“兄弟们,瞧,多乖的孩子,不向妈妈要奶喝,也没吵得大家不能休息。”
“警察大哥,对不起,骗人的不是我,骗人的是我遭的罪……”妇人扑通一声跪在我身前。
我抱着孩子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哇,哇……”这时孩子大声哭了起来,我脱下外套先裹住孩子。
在我后退的时候,队长起身摁住了妇人。
“你具体遭什么罪,跟我们回队里再慢慢说。可是多可爱的孩子呀!这能成为你犯罪的理由么?就算如此,我可以原谅你。可是大姐,你看看我的兄弟们,他们可是用警察的正义感来为一位母亲担保。”一股委屈和被人利用后的怨愤涌上心头,尽管被利用的是我的兄弟们。
“是我扒开你的衣服,还是你自己解开。”队长突然怒视妇人。
我惊讶地看着队长:“还有东西?”
“你,你想干什么?你们这样还有王法吗?”妇人歇斯底里准备做最后的反击。
“大姐,我们可是在这个乡镇蹲守一周了,你以为我们只是路过么?把你那个假肚子拿开吧?”
队长用手铐铐住了妇人,并把她扶回座位上,接着说:“你不用说话,我来替你解释,你的上线胆子可真够大,让你一人孤身犯险。你们灯下黑的把戏玩得可真是轻车熟路呀,知道前面的检查站检查得严,不如冒险借着我们的警车带你过去。带我们去老窝吧,孩子我们有专门奶爸帮你照顾,您放心,孩子会好好的……”
车子像一匹反败为胜的战马,哒哒哒,踏着凯旋的战歌疾驰在夜色中。
责任编辑:林宇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