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沉醉的古堡
玉塘古堡民居 白荣敏 摄
玉塘古堡东门 白荣敏 摄
有人说,一座古堡就是一本厚重的书。
这本厚重的古书,把曾经的风雨烟云不动声色地嵌入字里行间,在临风开卷的时候,让身处其间的人们浑然置身在历史的瞬间,从时间的褶皱里品读沧桑和必然。我喜欢收藏古旧书籍,也喜欢去古城古堡穿越和行走。
择一秋风送爽的时节,去探访位于福鼎市郊的玉塘城堡。站在古堡外,望着高高的城墙,在现实与古朴的时光中交错,让人不禁陡生神秘与敬畏。而城墙上砖石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见证着古堡岁月的沧桑。朝霞倾泄在古城墙上,同时也洒落在古堡的东门上。古老的房屋和巍峨的城楼交相辉映,似乎在诉说着这座城堡昔日的繁华。
“城郭沟池以为固。”(《礼》)冷兵器时代的城和堡对保一方平安起着巨大的作用。清嘉庆版《福鼎县志》载:“县城,属营中地。旧未有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乡人筑石堡以备倭。”第二年,县城桐山堡的南边也建起了一个堡,原名“塘底堡”也就是现在的“玉塘古堡”。桐山堡今已不存,代以福鼎市区,要找寻一丁点的旧迹也很困难,而与之咫尺的玉塘古堡还保存较为完好。它们就如一对曾经的患难兄弟,后来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位变革,一位固守,一位历经世间繁华,一位黯然百年孤独。
步入东门,沿着爬满藤蔓、芸草萋萋的简易石条台阶爬上城墙,凭栏远眺,顿觉心旷神怡,豁然开朗,四百年前的玉塘就是一块宝地。山随溪水向东,到这里遇到了海,地势趋于平阔。西北枕连绵苍翠群山,东南看宽阔苍茫大海,一块小平原浮在山海之间。这里土地肥沃,海涂辽阔,鱼米丰足,这里的秋最醉人,因为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后来“玉塘秋色”成为著名的“桐城八景”之一。正如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福宁知府李拔《登玉塘城堡》诗云:“塘映山光卫斗城,秋来秀色可怡青。无边木叶垂垂舞,不尽蝉声呖呖鸣。夹道稠桑留荫远,沿崖曲水泻尘清。闲情更上湖堤望,百金田畴喜埠盈。”
玉塘古堡自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为抗倭而筑以来,基本保持了原有格局。城墙全系石构,北依山、南面海,城周长1600余米,原设有东、西、南、北4门,因北门险峻,筑城时已封闭。现有东、西、南三门,西、南城门为拱形,高3.5米,宽3.1米,厚2.6米;东门为方形,高3米,宽1.7米,厚1.7米。北面环山城墙高6米余,墙厚3米余。“下自平原之麓川连高巅”“外以束海门之襟喉,内以萃境中之淑气,负山崖而阻江潮。当其天凉风急,汹涌澎湃作我濠堑,盖屹然一保障。”城堡外有七个土墩,曰七星墩,是当年抗倭的军事要地,今只存棋盘墩,当年爱国将领戚继光曾驻兵于此。
行走在厚重的城墙上,我感觉脚下的青石承担了太多太多,那些看似孤寂落寞的炮眼,似乎在急切地向你证明着过去的光荣和顽强。爬满青苔的鹅卵石古道在树丛间蜿蜒穿梭,痴痴地向远方伸展着,垛口上那些碧绿的繁复缠绵的藤蔓多少也让人感受到坚韧和希望。
不远处,是一座矗立在山石上的城楼,这是按照旧城楼的形制新建的,有三层楼高,歇山式的斗拱飞檐,碧绿的琉璃瓦,绛黄的琉璃宝顶,使整个城楼在沉稳中平添了几分俏丽。城楼的边上是一棵有数百年树龄的樟榕合抱,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粗壮的树干,三个成人围着也抱不拢。树下有一“义冢”,据说是1656年秋,乡民与倭寇的一次决战中,因寡不敌众而战败,遍地横尸,收拾后一并入葬于此。为纪念这些牺牲者,至今每年清明节乡民都会以鸡毛血祭奠。
城墙边一丛丛的菊花开得正灿烂,幽幽的清香沁人肺腑。摇曳在秋风中的菊花,成了秋日古堡的笑容,更成了秋日古堡的色彩。从城墙上下来,沿着古堡内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前行,两旁是明清时期的古民居。走在这些古民居中,你时常会有一种穿梭在漫长时光隧道里的感觉,一些被记忆剪碎的旧事,在一种古旧气息包绕的氛围里,让情绪陷入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而不能自拔。正午的阳光洒在布满沧桑的屋脊和封火墙上,一些斑驳的阴影忽明忽暗地映在我身上。我眯着眼睛,慵懒地行走,用旁观者的眼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在思绪中臆想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古堡里有七条古巷道,每一条都是有记忆的巷道,它收藏着古堡的历史,有些是敞开的,有些是隐秘的。发生过的事情,总有影迹保存在某个角落,遍寻或可找出未曾湮泯的痕,终不为岁月的微尘所掩。巷口的话语声、笑乐声可减去几分巷间的寂寞,就像荷塘里拽下一粒石子,激起几圈波涟式的,古堡的价值被这寻常动静证实着,且使巷边的村民获得精神的满足。游客从眼前走过,年老的女人会瞟一下,又把旧衣服往怀里拢拢,走几下针线。几个年轻的女子,在渠边手持洗衣捶,捶打着衣物,延续着古老的洗衣方式。拄着拐棍从外面回家的老汉,则会在家门口摆上竹凳,一坐,在檐下讲出不少外面听不到的趣事。谈古之词,娓娓可听,里面也有活泼泼的人生!活到他们这个岁数,能藏在心底的,只有往事了。
转出巷口,迎面是一座有着高高青石台阶的古宅,尽显气派。大门朝街,门上是青砖雕刻的飞檐,通过工匠们巧妙的组合,动物、花卉、藤蔓不仅活灵活现,且形意俱佳,门楼上的题字被石灰涂抹过,已无法看清。大门内是二门,绕过二门是一个由鹅卵石拼花的诺大天井,沿着廊庑是一个个厢房,正中的厅堂气宇轩昂。古宅内那些精美的雕梁画栋、雀替、石窗、木花窗,不仅雕工精美,刀法明快,还融人物、山水、花鸟、故事为一体,意趣动人,寓意深刻,散发着浓郁的古文化幽香和独特的乡土气息。
穿梭在古堡的古民居建筑群中,雕梁画栋的残片停留在岁月深处,布满包浆的拙朴和凝重,满覆时光的履痕。每幅窗雕都在向我们诉说一个感人的故事,每一道刻痕都向我们展示着古代工匠的智慧和灵巧。
在小巷的折角处,隐藏着一口古井,古堡里原有七口井,现在仅存一口。环状的井圈是用整块巨石雕凿而成的,井沿边缘已被磨蚀得显出不规则的锯齿状,留下深浅不一的绳索印迹,记录着悠悠岁月里,多少代人使用的物证。青砖垒成的井壁,砖缝里长出了青苔和花草,浅浅的井水里飘浮着枯叶,不知道井水是否还可饮用。井沿旁卵石铺就的小路,被来往担水的人厚实的脚板磨得幽幽地发亮,静静地沉淀出一种沧桑的质感。
秋的日光从枝叶间洒落下来,林子里有斑驳的日影,伴随着乌雀的清音,古堡里显得静谧而稳重。在农村,人们最为亲切的永远是脚下裸呈的土地。如今,许多人背井离乡,抛弃土地,在外面的世界寻求更好的发展。对旁观者来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道路的权利,无可厚非,而这也仅仅是时代变迁中的一种过程,凸显文明和现代的剧烈碰撞。然而,这古堡、古宅烙着先人的影像,每当倭寇入侵,城堡里的居民就用青石板拴上铁链放在鹅卵石铺就的巷道里拖曳,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这响声如同千军万马的咆哮,传出百里之远,让入侵者闻风而逃。这声响入了心,千百年回响。
一座古堡,总是背负着太多的往事。历史深处吹来的风,还染着宣纸上晕开的淡淡黑色。从城门出来,突然,我觉得就像穿过了时空隧道一样,从古代突然就变成了现代。玉塘古堡,虽表面破落,却内涵丰富,它的文化内涵也并非一朝一夕所能领悟通透。它的气质从每一块墙石上溢出,从每一条巷道流出,从每一扇旧窗淌出,从每一道雕纹渗出,从每一位从古堡里走出的人嘴里吟出……
历史在这里浓缩,认知和延续我们的历史与文化,由此散发出的底蕴才最为醇厚。当目光碰触玉塘古堡,心瞬间变得开阔、宁静、舒适,听任岁月悠悠,芳草斜阳。
责任编辑:汤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