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故里的清香时光

宁德网（郑飞雪) 我对茶的敏感，远胜于酒。酒不胜禁，终不致于醉倒。茶轻缀一小口，则会清醒到天亮。对茶敬而远之，对茶也知之甚少，类如五谷不分的人，不知道茶有红绿白黄黑分类。

深秋,冒着斜风细雨往太姥山镇的畲茶村——方家山进发。南方有嘉木。南方的茶多生长岭上，随着山路蜿蜒，海拔越高，一座座茶山被修整得规规矩矩，像建筑师简约风格的统一作品。方家山少有这样的茶山，青山寂寂，雨雾迷离，茶山不知道隐在哪里。一阵山风吹来，撩散眼前的雾，乳白的雾从左山头飘荡到右山头，林间的茶园倏然显露出来，小片大，碧色青青，像菜园子，没有连绵成片。又一阵风，把右山坳的雾哄到左山坳里，树林间的茶又露出来，全然没有想像中规模大得骇人的满山满野的茶岗。方家山是闻名遐迩的白茶故里。《茶经》里记载：“永嘉县东三百里有白茶山”。茶圣陆羽记载的白茶山，就是风光旑旎的太姥山。相传尧时，蓝姑攀沿岩壁采下茶叶，为山下的孩子救治荨蔴疹，白茶的第一株母茶绿雪芽就生长在太姥山的雪鸿洞里。蓝姑仙化后被当地村民奉为白茶神。周边的乡民植茶遍野，代代流传。如今，太姥山白茶享誉世界，品茶师对白茶的品茗，甚至融合了方家山白茶工艺的口味。这么盛传的白茶故里，茶园像娇羞的新娘躲在林子里，和云雾捉迷藏？极目群峦，茶园东一簇，西一簇，如放养的绵羊，在山地里安安静静地啃草。原来，位于太姥山西南山麓的方家山，山中多林，林中多雾，在雾幻中养茶，是方家山生态茶园的特色。这里的茶树不施农药化肥，不喷杀虫剂。隐匿林间的茶园，可窥见养茶人的性情，沉着、质朴、憨实，不为名利驱逐。世间的美，存在着差异性；而品质美，一定是从心灵深处焕发出来的。林间的茶，从这山头，透过雨雾望见那山头，如劳作的畲民，歇下锄把，抹开汗水，在山头上对茶歌。古时，躲避战乱的畲家先民，隐居深山，就如这一垄垄茶，与世无争，兀自翠绿吧？

一场深秋，一场冷雨。飘进山里的雨变细、变轻，如春天的毛毛雨细细斜飞着。雨，挡住林间看茶的路；绵绵秋雨，恰是喝茶的好时机。

茶店，沿着村街林立。每户茶农敞开的门面，是一家家独特的私房茶：畲然香、畲家韵、畲谷香、畲仙子、阿铁白……畲农们因茶毗邻而居，家家户户的广告语都以滚热的情怀诉说着茶事。茶店里的陈设基本一致，茶柜摆放着老白茶、新白茶、茶饼、散茶、茶缸、茶书等；用铁壶烧水，建盏喝茶，藤架上的兰花散发着幽香……这么怡人的环境，畲家人喝茶真是喝到了一定境界。建盏喝茶沿袭宋人的情怀，铁壶烧水融合日本茶道习俗。茶、水、器、火，是喝茶的四要素，茶滋于水，水藉乎器，谒成于火，四者相生，使茶品和氛围圆融于一体。一种外在形式的精致追求，缘于内心的执着和热爱。畲山的乡民们把传统的、外来的茶元素，融汇到这片土壤上，衍化成畲山茶别具一格的意境。他们对白茶的用心，是灵魂深处的一种寻求。当土地的梦想，繁衍成植物的气息散发出来，灵动的气息潜入身体，与心灵相呼应，灵魂净化，品格提升，生命的爱挥洒成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他们养茶、制茶、喝茶，回馈给土地更多的热忱与真诚。一座仅有数百人口的畲山村，因为生态茶，声名远播，每年竟有数万茶客慕名而来。

年轻的畲妹子李枝枝为我续茶时，用畲歌平调为我清唱了一曲她自己作词的《敬茶歌》：“我是青山茶叶心，你是龙井水来清，茶叶与水有缘分，清水泡茶甜到心”。好客，是畲家人的情怀。畲家人以歌代言，喝茶献《敬茶歌》，喝酒有《敬酒歌》，迎客有《迎客歌》……歌声飘送着生活质朴的温情。我手握茶杯，第一次面对面聆听《敬茶歌》，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茶哥米弟”的排行中，茶是畲家生活的头等大事。在贫穷的岁月里，畲家人可以没米没油没菜，却不能没茶待客，相逢的情谊永远搁置心头第一位。畲农与茶客的缘分，就像茶叶与水的缘，懂得清水泡茶的真情，一碗茶汤结下的缘分，宛如清泉从心间流淌。畲妹子将泡过的茶渣，用茶匙轻轻拨弄到茶盘上，再端到厨房后门山上倒置，因为后门的山地高于门前平地。这是畲家人礼茶的传统习惯。因为茶对生活的恩典，高于米油酱醋。我对手中的茶水更加敬重起来，茶水里有艰辛，更有情意。一碗汤水，汇聚了一个地方的物候、风俗、民情，也体现一个民族的心智。茶，真的需要用心品茗。茶香，飘散着山的魂魄、水的灵气，是一个地方的山水芬芳。远方的客人千里迢迢来寻茶，他们需要寻找的不仅是茶园风光、制茶工艺、名茶品味，应该有不被世俗遗忘的茶心灵。

柔婉清亮的畲歌里，我仿佛看见身背竹篓头戴斗笠的畲妹子，站在青青茶园深处，手指忙碌得上下翻飞。立春时，新茶刚刚发芽，茶山上春寒料峭，采茶的双手冻得红肿，皮肤皲裂；雨季里，上个时辰与下个时辰，茶青的雀嘴都在悄然变样，赶着天光去抢采，身上裹一片破塑料片，踩在泥泞里，身边的雨水哗啦哗啦响，全身淋漓闷在塑料片里，一站就是一整天；酷暑天，茶园无遮无挡，长衫长裤罩得汗流浃背，双手晒得像黑炭，喉咙干得冒火，依然从茶垄间一步步挪动沉重的脚……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采茶工遭受得苦不堪言。畲妹子把常年的采茶经历，唱出《采茶歌》时，我耳畔的歌声不再是舞台表演的那么绚丽光彩，歌声里飘荡着畲山茶园的原始气息，如一叶茶青，清新、苦涩、韵味隽永。畲民们从心间放飞歌声，歌声遗忘劳作的辛苦；歌声飘荡过原野，茶树翠绿的光绵延流淌。一曲曲茶歌从太姥姥、姥姥、母亲、儿女们之间流传；一代代脚步从青山茶园款款走来；一双手，两双手……无数双手在茶枝上颤动，如彩蝶翩跹。我凝视着手中的茶，当水气袅袅的杯盏温热心中的言语，谁能从一盏茶水缀饮到远方的温度？茶，素手采摘；茶水，最能打开人心。

走进敞开的门店里，到各家各户去喝茶：森白茶、有机茶、十年珍藏的凤饼；白毫银针、白牡丹、贡眉、寿眉、春茶夏茶秋茶混泡的茶……每道茶，都浸泡着一个茶人背后的故事。茶农、制茶人、茶山守护人、茶商、茶客、好茶者，围着一壶茶说着种茶、采茶、斗茶，跟茶有关的话题，整个午后沉浸在暖暖的茶时光中。白茶故里，白茶的源头就是一缕干香；方家山，处处弥漫着这独特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