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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新锋/浆果之夏

2017-07-30 09:59 来源:宁德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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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时的快乐时光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采摘那些色泽漂亮的夏日浆果,当然,也来自于那些夏日浆果的甘甜与芳醇。

童年之后,约四十年的光阴在庸常日子的单调循环中匆匆而过。但家乡杉洋那低矮的山包,向阳的山坡,流水潺潺的河岸,和点缀其间的,在温暖的阳光和温柔的雨水中生长的覆盆子、铺地锦、山樱子、野葡萄们,曾愉悦了我的眼睛和心灵。如今,记忆中的它们依然愉悦着我沧桑的双眸和蒙尘的心灵。所以,那些新鲜浆果是我极其期待的2017年的夏日礼物;而那长满浆果,满眼缤纷的家乡,也再一次成为了我的向往之地。

这几年,二哥二嫂种了不少葡萄,它们还有“美人指”之类的很好听的名字。葡萄是夏天里的代表性浆果,但我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想的更多的,还是小时候吃过的那些知名或者不知名的其他浆果。回忆往事时,那些记忆里的童年里的美味浆果似乎都在以艳红的外貌甘甜的滋味来努力说服已不再年轻的我回到它们身边,和它们一起快乐自然地生活。但是,我知道这已经绝无可能,虽然自己曾经把它们引为同类。然而,它们毫无疑义地是大地真正的主人,而我们熙熙攘攘的人流,不过是大地的匆匆过客……

有那么一段日子,我迷恋上了那些描写自然歌咏自然的外国散文作品。我跟随屠格涅夫去俄罗斯的白桦林里游荡,听猎人们讲述传奇的故事,也见识到了异国土地上生长的浆果们。

家乡的浆果品种繁多,作为一个植物盲,我能记住它们的模样、颜色、香味,但就是很难记牢它们的名字——它们的学名我本就不懂,记住的不过是乡民们随口叫的土名字。它们有的喜阴,有的喜阳,有的长在水沟旁,有的高挂在山坡的藤蔓上,有的大如拇指,有的却只有半个食指大……然而,它们大都酸甜可口,有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童年的我最喜欢吃铺地锦。“铺地锦”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地石榴”。看见铺地锦那满地的粉红色小花,和紫黑色的卵球形的成熟果实,我总是会想起“花团锦簇”这个词汇来。匍匐于地表的它们很贱,耐践踏,但味道确实很好。我时常在拔草时看见它们,然后,我会一口气摘下十几个,放在手掌里,随后全部倒入嘴中。不一会儿,我的嘴里就溢满了紫黑的汁液,但那种酸甜的美妙感觉,却由喉管一路延伸到了胃部。

还有一种夏日的浆果不得不提,那就是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写到的覆盆子:“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剌,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覆盆子”这个名字是李时珍取的,还与小便有关。据记载,“覆盆子”有治疗肾虚遗尿、小便频数等功效,吃了它,有夜尿症的人晚上都可不用尿盆子了,尿盆子可以翻过来不用,所以它叫“覆盆子”!在我们杉洋,我们可不会叫它“覆盆子”,而是用杉洋话叫它“刺雄”,但是古田城关人发音像是“刺帽”。那红色的果实对我们孩子们来说有着极大的杀伤力。记得在一个清末的老坟墓的背后,每年都有一片鲜艳的覆盆子等待着人们来采摘。虽然对坟墓有着天生的恐惧感,但我和伙伴们又怎能抗拒那些如同妖精眼睛般闪烁的浆果的巨大诱惑呢?因此,在短暂的踌躇后,我们几个小孩就一起鼓足勇气,走到墓地旁,快速地采摘完那些甜美的果实——在稚嫩年龄里,我们幼小的心里也同时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大地上会布满越来越多的坟墓,可墓地旁的鲜花,和艳红的浆果,仍然会是我们爱恋这个世界的理由之一……如今的我还记住了它的另外一个名字——树莓,但今年的6月已然过去,我却连一个成熟的覆盆子都没有吃到。

童年时,我常常去村里一个叫“七星林”的地方和杉洋中学的后山帮母亲拔草喂兔,半路上,我时常会遇见缀满枝头的覆盆子(树莓),那红艳艳的浆果的诱惑力是如此之大,所以,我也会扔下装青草的竹筐,凑近土崖的灌木丛,伸出双手,在第一时间采摘,唯恐那些美丽的浆果会受到惊吓然后突然消失在灌木丛中。一边摘,我会一边享受采摘的劳动果实,不时把手中的果子往嘴里送。不一会儿,肚子填饱了,但澄澈的眼睛仍然在搜寻着路边的野果子们。一路走去,一路采摘,田埂和山坡就是摆开的饭桌,我随时在饭桌边大快朵颐,而大自然这个大方的主人也殷勤招待,让一个山村的孩子在清风的吹拂和浆果的芬芳中,拥有了一个个美丽的早晨和黄昏,进而对大自然产生了越来越难以割舍的迷恋。

夏天是多汗的季节,也是一个多汁的季节。童年时代的家乡,土地上长着包括铺地锦、覆盆子在内的种类丰富、数量众多的浆果。现在,我不确定那些美丽的浆果是否年年在时序的风儿中舒展枝叶,也不确定它们结出的果子是否依旧香甜。但我清晰地记得,当年,在野猕猴桃长出了小小的果实的时候,当铺地锦的叶片还非常翠绿的时候,当灯笼泡和金樱子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在乌饭果还未出现在枝头上的时候……我的内心里就已经充满了期待和喜悦。在我的守候中,在夏日浩荡的风,和炽烈的阳光下,浆果们的身体开始慢慢发生神奇的变化。它们的糖分一点点地增加,甜度也一点点地提升。在一个个浆果之夏,它们都知道自己的使命:愉悦人们的味蕾和心灵,甚至,带给他们灵魂上的高度自由的感觉。

我还曾经和女儿在翠屏湖畔一个朋友的木屋旁看到了红黑的桑葚,很开心地一起采了几串。它只有几串。喜欢上这种浆果后,我就到医院路口的水果店买过一回。但我难忘的还是翠屏湖畔的那几串小小的叫作桑葚的浆果,和小小的女儿的满脸笑容。大概五年前吧,我和老母亲、岳母、女儿去溪山书画院旁的一处灌木丛中采覆盆子。母亲缓慢行走在荆棘丛中,后来手掌里托着几个鲜艳的果子,走回来时脸上是开心的笑容。在久违的采摘浆果的过程里,母亲是否看见了年轻的时光像一枚枚艳红的浆果在手心里闪烁呢?

那些个透着乡野气息的野生果子,连同它们的名字和香气,滋养着热爱它们的人们的心灵,让我们满心喜悦,并且在夏夜氤氲的草木气息里,与一个有着浆果芳香的梦境相逢,遭遇。念着它们美丽的名字,我们蒙尘良久的心灵在渐渐洁净,一段段与父母,与兄弟姐妹,与邻居伙伴的记忆,也就此缓缓复活。

而且,浆果们都有一颗悲悯的心。它们等候着人类的光临,也期待这鸟类的长喙。能被我们吞入口中,或者被它们啄食充饥,浆果们喜悦至极。当柔软的果皮被外力扯破之后,它们用浓烈鲜艳的色彩表达着自己服务奉献其它物种之后的快乐。而当浆果被轻轻剥下表皮,汁液漫过我们的舌尖,那清甜的香味,给了在闷热天气里艰难度夏的人们以充分的味蕾的幸福享受,还给了我们一个美丽的有滋有味的浆果之夏。

如今,对大地和自然的疏离,使得人们逐渐丧失了眷恋土地的深情厚谊。但是,有一种乡愁,与夏天的浆果有关,要治疗它,返乡是最好的疗法。只要吃过它,那远山,远水,远乡,就全回到你的身边……

写过著名的《当你老了》等诗歌的爱尔兰诗人叶芝在另外一首诗歌中这样写道:“那里,我们藏起了自己/幻想的大缸,里面装满浆果/还有偷来的樱桃,红红地闪烁……”此刻,回味着叶芝的人生和世界,一枚枚红色的夏日浆果似乎在我眼前摇曳。韶华失去,我依然要感谢那些田野、山包和浅浅的溪流,以及在我的心头和舌尖引发过无数美妙感受的浆果。正是甘甜的它们,在这个如今远离自然的小城里,再次给了我一个芬芳的浆果之夏。

(题图摄影 徐龙近)

责任编辑:叶朝玉

关键词

浆果 覆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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