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社丨霞浦诗歌小辑（中）

水晶宫比广寒宫更加清冷

尤其是当乌云走下石阶时

海的女儿更加耐不住寂寞

一千条黄花鱼来献歌

一万只梭子蟹来献舞

也挡不住她逃离的脚步

她会把近岸的这些岛屿

顺手捞起来，装入她的水袖

当她兴冲冲奔入十一月的花竹

会把这几枚青涩的海螺

甩在老奶奶的白瓷盘子里

海风早已帮她探知：

老奶奶有一个金箍棒一样的孙子

看过海

我的肌肤有了绝佳记忆

所承受过的紫外线  长与短  深和浅

明亮又刺眼的光点  不可或缺  从没碎裂

晒黑的脸  铭记或深情的海湾

几多纪念日 褪减不少

但储藏的呼应还是那么显然

印痕无法隐

去黑斑就是如此来的

这也相当于气质  看过海的人

情形都不一般沧桑  成熟得天南地北

而我的感觉本身

光进入内心

沉淀了

最简单的透彻   和

曾经的闪耀

在霞浦观海，晨曦中或夕照下

不会有多余的感叹

阳光与沙滩，晚霞与渔火

中魔似的，隐没了初来乍到的恍惚

一切都是美好的。连偶尔的叹息

也在嫉妒大自然的造化

北岐滩涂，海尾城堡，大京沙滩

甚至擎天礁柱，海蚀洞穴，闾峡灯塔

透视着根深蒂固的蓝与白

时空的画境，依然激荡在我的心中

站在礁岸，我看着流金溢彩的潮汐

掀动一阵阵光影，漫过醒来的梦

谁，还要以壮观的方式

分蘖更为蓝色的梦境

除了霞浦之外

没有哪一个地方，会把海洋的微笑

出神入化，惊呆看海的人

在霞浦，海浪拍了拍我

它总是趁我不留意

给予我宽阔的凝视

在与沙滩  岛屿  落日  海风

……的群聊中

海浪用它不紧不慢的语音

给我留言——

它说我眼前的这方沙滩

有无数语言的珍珠

它说诗歌就在这里等我

它说我拾到的每一颗珠子

都有一个秘密

都藏着锃亮的秩序

需要细心打开

看到一个人，张开双臂迎着潮水走上去

——她拥抱海

仿佛为了回应，潮水

慢慢涌上来

我抱臂站在岸边

多少年了，我一直像个旁观者

偌大世界只是背景

静默，海岸线广阔

听潮水从深处传来的声音

汹涌，越来越汹涌

——我要亲眼目睹一个人与海的拥抱

她的沦陷、挣扎与奋不顾身

此刻，深陷其中的是我

旁观的也是我

多彩的海边崖壁

挂上了这么多白色的房子

时间，在这里和外面不同

这里的时间，是用颜色标记的

早上是青铜，白银，黄金的渐变

正午，蓝色是主角，演绎着自己的深浅

傍晚的描述交给摄影师？

那声音和颜色的大海，轰鸣的

交响乐和绚烂的调色板

如何定格？我只接受自己的感官

——光芒涂亮海岸

接纳了天空的投影

迷恋和抵抗，淹没在瑰丽之中

那么多船只，在渔火闪烁的

海湾里飘荡。此刻，我看到了命运

如大海的不确定之上

那些说不清的方向

结晶般凝固的，是涌动的波浪

水，从天上来

因海重生

最重要的是自由

鱼的心

也是蓝的

不带任何杂质

就影响不了

白云的白

蓝，就成了蓝的

盐

有人说，入东海，下个坡，就到了霞浦

时间不说，长度不说，坡度不说

有人干脆把远方装进船舱里，这么珍贵的东西

一夜之间，与天空

玩起了星星

行到黄瓜山脚下，不是风随便摇曳

有关东海的古闽族人，有关那一只独木舟投奔

怒海

有关船上的人，是否流星加冕，银河同行

直到我摸着凹凸的赤壁，那些不穿衣服的石头

比海风还放旷

并非仗着船桨，也不曾把鹫峰山顶的鹫鸟

引到海面， 一颗颗掉进海里的星星，自然有人

养它

就像养一条银河

霞浦人最爱养银河：踩沧海，种桑田

还要收购晚霞

这样的夜晚，好多人，好多事

纷纷聚拢，又纷纷消散

是谁把佛堂岛当铒料：高高的

抛在海中央：传说中的妈祖，早已力退黑潮，

捞起

下沉的月亮

他们掏出船只和海鸟

过滤浪花、礁石、沙滩与灯塔

剩下的颜色和形状，或带点温度湿度

贴近眼角膜的上皮细胞层

再扯出一阵风

往年的海，摇晃不止

这个摇篮里，我举起过白浪

蓝色的呓语咬下一片片阳光

直到日暮，潮水一波又一波

匍匐于落地玻璃的俯视之外

渔排成群，海平面薄了几分时

岛屿站上来，说

流水泱泱，霞光。我们的重逢

有了颗粒与粉末的质感

对于你，我始终不敢

使用亲近和带有望字的字眼

我头上的黑夜旋转了几十年

长出了一些星光

长腿白鹭，时而低飞，时而盘旋

少女举着相机拍下心中的美好

白鹭打动我的是孤单的样子

少女打动我的是嘴角的小痣

饱受人生奔五的焦虑

很庆幸，我还是很轻易被打动

微雨中，我还拥有一具发亮的身躯

在丹湾，在少年眼中和歌声里

大海是他们的

那些天性纯真又活泼可爱的海浪

那些穿过风浪翻飞不息的海鸥

那些嶙峋的礁石有棱有角

那些沙地坚实柔软，绵延宽远

在少年的心里，大海是造梦的舞台

不设防的海阔与天空

蔚蓝的海属于少年，一个崭新的世界

少年的海永恒波动时间之波

这是他们无数个梦想中的一个

你相信细沙中有天眼通，照彻

时间的螺状孔洞。向内寻找一个

名为“温麻船囤”的造船厂。

你知道在三国，桨的存在与现代一样

意味着航行，向海以外的海。

在大京沙滩，下午的阳光在暗中制造谜题

让你在想象的浪花里不知返。

萦回于空气中的海水味儿，

间杂闽东口音中温度的悠扬，

大海，是永恒的乡关，你从哪里来

在沙滩驻足、自语，向海岛上模糊的石头

询问它目光中的千年面孔。

细沙隐喻中的微小异乡，此时

就在你脚下绵延，并终将被你

随身携带，作为逆旅的口袋里

某次回忆的触摸。

这精妙的蓝，看见在外浒沙滩

沙质中反馈着绵密、闪亮的光

大海的秩序排列原始自然的肌理

蓝色埋藏的器皿

在深渊呼唤一个技艺精湛的匠人

他有着大海一般的蓝色大手

有人少年，在此淘洗礁石下的贝壳

他向往辉煌的时代千帆出海

返航的船舶挤压着海岸

倾向一排排鹅卵石……

我们在黄昏面颊红润，安坐私语

一只石斑鱼的心跳，波动着暮色

退潮的海的呼吸是安静的

亦或消退的沙石虚弱在深夜

回忆着海水的咸味

这大海的蓝撬开人的唇齿，我们

在蓝色疆域发出

时间失明恸哭的声音

我们在大海的蓝抵达黎明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