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之光 | 郑承东:一艘船的古县霞浦(完整版)
(一)
这个故事要回到四五千年前。空间的跨度可能要有万里海域。
那时,位处北方的舜得到尧的认可与禅让,成为上古部落联盟首领,在山西永济建立了虞国。而位处南方金色海岸线的闽地就已经在大禹分天下为九州时,被分在了扬州。
那时的闽人称为古闽族人。当然,这个故事的开始时间也只能说是某年某月某一天,一群群生活在海边的古闽族人或许因为战争、饥荒而投奔大海。他们驾着独木舟向着浩翰的太平洋出发,在随波逐流中,发现了一个个如珍珠般散落在南太平洋中的岛屿,于是他们弃舟上岸,做了异乡人。后来,这些小岛被人们称为波利尼西亚岛群。而这群异乡人也被后人称为南岛语族人。
霞浦县博物馆 图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造独木舟的技术与航海技能被南岛语族完整地继承了下来。2010年11月19日,6名南岛语族后人驾着独木舟从南太平洋的大溪地出发,历经四个月、1.6万海里的航程,沿着先祖从中国东南沿海迁徙至太平洋诸岛屿的航线,登陆福州,开始了他们的“寻根之旅”。
四五千年的漂泊,那只独木舟投奔怒海,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勇敢划行,这不仅要有高超的航海技术,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内心都有着向海而生的最原始的冲动。
如今这只独木舟漂洋过海来看“你”,只为寻找内心那份最久远而温暖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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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在哪里呢?
历史的真相从来都是后人来说。我们只能去求索溯源那只“独木舟”源于何方,但历史真相或许永远都是谜——
2006年,发掘福建霞浦黄瓜山贝丘遗址的中美两国考古专家一致确认,从霞浦黄瓜山贝丘遗址出土的石器、陶制品等文物制作的方法、生产工艺、母语语系等考证上看,南岛语族源于中国东南沿海。
人间四月天的霞浦,黄瓜山脚下的东吾洋是最怀春的季节。天是蓝的,海是碧的,山坡上的花草望着海也是随风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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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二千多年,也就是距今4200年前的春天,那片海也是这般的春光潋滟。
那时的闽东沿海地区曾广为流传一句民谚:“浮闽东,沉东京”,而闽东沿海村落多以屿、洲、浦、埕等命名,说明过去这些地方还沉没在海中或濒临海洋。在经历了三次“沧海桑田”的巨大变迁后,到了距今四五千年前,东海海平面又缓慢下降,陆地又相对上升,海平面下降到现在的位置标高。随着海平面的平稳,温润的气候也随之有序轮转,令各种海生物在浅海、滩涂与澳口悄然滋长,傍海的山脉也是草木茂盛,动物繁衍。
于是,山珍海味的诱惑令黄瓜山的先民选择在了海拔80至100米、依山傍海的山头上择水而居。
所谓居者有其屋。尧舜禹时期,中国已经进入父系氏族的晚期,以家庭或家族为单元的黄瓜山先民其实已经告别穴居,而可以有组织筑建干栏式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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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瓜山发掘出的两组柱洞遗迹中,我们可以勾画出这样建房场景:先民们在平地上凿洞打桩,并在木桩上架上大小龙骨框架,作为承托地板悬空的基座,再用草泥填实了树皮茅草或竹条板块构筑的围墙。这两层的干栏式的建筑,其下层饲养家畜,上层住人,防潮湿与野兽虫蛇。干栏式建筑成了远古时代南方地区的标配建筑。
有了家居可以延长寿命,有了家庭便有了父者之权,有了家族更有了长老之威。以家庭或家族为单元,以父者或长者之威权,不仅可以有效组织防御野生动物群体的侵袭,更可以合理分工每天的劳作:或出海捕捞、或在沙滩捡拾贝螺,或在山间采摘野果。当然,每天劳作的渔获或果实更可以得到公平公正地分配。
那是人类混沌初开的日子,每天都是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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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上任后,他喜欢烧陶的爱好依然初心不改。同样,生活在闽地的古闽族也在那个时期进入了绚丽的彩陶时代。彼时,面朝东吾洋的黄瓜山的先民们,也开始学会了用彩陶制作纺轮、网坠、钓坠、支垫、支脚和陶钵、陶盆、陶釜、陶罐等。尤其是用彩陶纺轮撮制麻线结网,再配以彩陶网坠、钓坠,用渔网捕捞鱼获的器具已经具备,技能也已经娴熟。但有了网,还必须要有可以出海的舟。闽东盛产樟木。黄瓜山的先民们从山上砍下樟木,再用石锛凿制成独木舟。有了舟、网,出海捕捞鱼类也成了可能。
1989年12月初,省考古队对黄瓜山遗址进行了首次科学发掘,从遗存中发现了深海鱼类骨骼标本,于是我们的眼前便浮现出一幅温馨的画面:每当渔舟唱晚,黄瓜山的先民们披霞归屋,面海而餐,将从海上、滩涂上捕捞、捡拾的鱼虾、螺贝放进陶钵,架在陶制的支架上砺石取火,烧烤。于是,一顿顿白灼的海鲜美味便四季漫山飘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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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舟为具,向海而生,混沌初开的黄瓜山先民们早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而能支撑这个道理的那只“独木舟”终于在2013年初浮现于世——
2013年初,在霞浦城郊的古县村西侧(也即葛洪山西侧)屏风山山下海泥里,挖出了一具樟木质的围形独木舟,整木全长1106cm。经专家碳化测定,距今已有1940年以上的历史——
那是吟诵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汉唐时光。由大唐再回溯至舜的彩陶时代,黄瓜山的岁月之舟已经驶过了夏、商、周、秦、汉、三国、晋、南北朝与隋朝的时间之海。荏苒之间,他们混沌初开,学会了如何制作独木舟,懂得了怎样驾驶独木舟划行于东吾洋的季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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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舟的用料一般是樟木、杉木、楠木或松木。那时的闽东霞浦以鹫峰山脉直入东海,层峦叠嶂间飞禽走兽繁殖,山川溪涧密布,气候湿润植物茂盛。而蔽日的原始森林,又为制作舟楫提供了充沛的巨型原木。
造舟的第一问:如何将适合造舟的巨型原木从山上运到岸边?或是利用滚杆原理,以撬棒滚动运输。或者水运,将砍伐的巨型原木扔进山涧顺流而下,放流至出海口。向海而生的内生动力,令黄瓜山先民们的智商被不断的自我开发。
造舟的第二问:应是用什么工具将巨型原木劈削成舟型?从屏风山独木舟尾部明显的人工锯切痕迹推测,那时的黄瓜山先民们已经可以使用斧头削去树皮和凸显的树结,再将原木首尾劈削垂打成形。而纷繁的树枝则可以用锯子锯掉。
造舟第三问:先民们如何“刳木为舟”?这是难度最大的部分。从屏风山独木舟槽内块状炭灰残存分析,当时考古结论是:那是人工焚烧后逐步挖去木炭形成凹槽时留下的。于是我们可以复原这样的刳舟场景:“刳”是剖开、挖空的意思。由于樟木、楠木大都质地坚韧,石锛刳木难度很大。黄瓜山的先民们便想了一个办法:火烤再刳木,即在一根樟木上,除了刳部,余部皆敷湿泥,后以火烤刳部,成炭,即用石锛刳木。终刳木成舟。
有了独木舟,先民们就可以跨越水域,向着海之际,天之涯再出发。
屏风山独木舟是福建省目前发现体量最大的独木舟,在全国也极其罕见。我们贴近它,不仅可以闻着它的“体味”,洗耳闻听到霞浦的先民们渔舟唱晚的劳动号子,而且更可以感受到他们以舟为具,向海而生的胆量与气魄。为了生存,他们可以渔舟唱晚,更可以行舟苦海,浪迹天涯。
当6名南岛语族后人驾着独木舟从南太平洋,行舟万里,来闽寻根的时候,其实,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四五千年前投奔怒海的启航地就是——霞浦。但在考古界,目前依然有诸多合理的推论与选项。或许我们只有静静等待着,在某一个黄昏,在某一段的黄金海岸线再有新的考古发现,以此证明,我们闽东先民其实在新石器时代早已行舟万里,向海而生……更加自信了与海洋对话的智慧与力量。
我们可以这样想象——
或春天的海,自由穿梭于蔚蓝;或夏日的洋,驾驭搏击于风浪。与先民们日益高涨的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相比,独木舟已远远不能满足黄瓜山的先民们内心的渴望——
他们需要更高、更宽、更长以及更加安全、可以抗击更大风浪的“舟”——那就是船。
于是,就在黄瓜山边上,一个叫古县的村庄进入了我们的视界。
(二)
要讲古县与船的故事,时间之海的关键节点有:先是三国时期在古县设温麻船屯,西晋时设温麻县,接着就是东晋时的道教大腕葛洪来此炼丹修炼,东晋末年孙恩卢循水军余部被收编安置至此,由此带来的水密隔舱技艺,又令古县造船技术突飞猛进。
那我们还是先把古县之船划到距今1700多年前的东晋之海吧。
在东晋时,出了部志怪小说集叫《神仙传》,记录了92位仙人的神迹。其中记载了一件很蹊跷的事——
女仙麻姑有一次遇见道士王方平,王问她年龄,她却说,也说不准自己的确切年龄,只知道得道以来,已亲眼见过三次东海变为田,田又变为海的变化。
在这里,我们无意将仙人们关于“东海三为桑田”说法作为科学的佐证,但经科学家们研究成果表明,东部沿海在远古时期确实经历了三次“沧海桑田”的巨大变迁。
你说,这是一本怎样的奇书?
中国女药学家屠呦呦因为发现青蒿素而获得诺贝尔医学奖。她在领奖的演讲词中提到,实验过程中受中国传统药书《肘后备急方》的启发,想到了低温提纯青蒿素的方法,并最终获得成功。
你说,这又是一本怎样的奇书?
而这两本奇书的作者竟都同属一个人——葛洪,又号抱扑子。
葛洪是什么人?《晋书》里说,葛洪家住江苏句容,是当时炼丹界、医学界的泰斗。他的学问在江南是无人可比的,他的著作比班固和司马迁的著作还多。他也像当时的许多学问家一样,官场失意便转而过着炼丹得道、采药从医、著书立说的生活。葛洪道家思想的独到之处在于,他认为,只要为苍生做好事,自然就是神。葛洪提出,服食金丹能成仙,道德济世也能成仙,立志苦修同样能成仙,“不废民生之事”才是最好的修炼方法。
东晋是他生长的年代。那是一个道教与佛教一争天下的时代。上至帝王宫廷,士族巨室,下至贩夫走卒,世家拜仙信道的观念已相沿成习,而那些仙人道士更是醉心于修炼方法。就是这样一个大家,或许也像他叔叔——三国时期的名道士葛玄一样,欲与佛法一争高下,先后都南下拓展仙道乐土。
南下,南下。向着南方的黄金海岸线扬帆起航,向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乐土进发,登陆。
葛洪与他叔叔葛玄都曾经去过同一个“洞天福地”:福建宁德地区,那时叫温麻县。所管辖区域与曾经的宁德地区行署相仿。葛玄是在三国时期,到宁德霍童修炼。那可是来自句容的道士向往的洞天福地。在东汉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曾先后有11位著名道人到过霍童,其中王纬玄、韩崇、葛玄、茅盈与陶弘景等都来自江苏句容。位处吴国的句容与宁德(温麻县)关系之密切可见一斑。
古县村
葛洪则是在公元306年,也就是他23岁始,受友人之托,先后两次从句容南下到广州,进而到道教名山罗浮山修炼。或许就在两次中的某一次,葛洪便慕名来到他叔叔曾经的修炼之地福建温麻县。
温麻的县衙设在霞浦海边一个村庄。这个村庄也因此得名:“古县”。
不知什么原因,葛玄没有像叔叔那样,前往内陆的霍童洞天福地去修炼。葛洪一上岸,或许已经听说古县的后山盛产丹砂和中草药,或许为了更便捷的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罗浮山,于是便就地在古县可以眺海的后山选了个岩洞便修炼起来。那个岩洞后人叫“海眼洞”。那座山,原名高平山,后人也因此改名葛洪山。
我在和大家讲这个“古”的时候,其实大家可能都有一个问题要问:这些道士们是怎么来到福建宁德地区的?
我认识古县,是因为共和国楷模孙丽美是这个村的村支书。后来为了采访孙丽美的事迹去了这个村庄,才知道古县南方的那座靠山便是葛洪山。
葛洪山
其实,远眺那山,确也如葛洪般坐拥炼丹,由北及东,面朝着东吾洋,而他的怀里则环拱着u型的港湾,湾里有沙江镇,沙江镇里就有古县村。这就是一个天然的港湾。而山上有苍天树,山下有港湾,在此造船,便天造地设。
如果在农历八月满月的时辰走进这个港湾,绵长的海岸线尽头是一轮的圆月挂着,耳边是哗啦啦的涨潮声,触景生情,会突然地想起梁启超的一句话: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好一句“纵有千古,横有八荒。”这句话用在古县是再恰当不过了。而纵横之间,缘于一艘船的沟联而勾画出海洋文明与农耕文明交织的瑰丽画卷,确也是古县历史最奇特的泼墨之处。
古县小景
譬如,这些道士们之所以能来到福建宁德地区,那也是缘于一艘船的通达。
三国时期,孙策率兵攻打浙江会稽,也就是绍兴,会稽太守王郎兵败由海路逃往侯官,也就是福州。孙策立即挥师追击直至攻占侯官,我们推测,如此迅速的追击战背后肯定有一条双方非常熟悉的海上交通线,而闽东正好处在这一交通线的中点。因此,当我们把眼光转向闽东漫长的黄金海岸时,一个三国时期孙吴重要的制造战船基地——“温麻船屯”让我们似乎找到了航迹。三国时期,水战规模越来越大,建立强大的水军成了三国纷争取胜的关键。于是,设都江苏建业(今南京)、统治江浙闽粤的孙吴政权在广东番禺、浙江温州平阳仓南和福建霞浦温麻港也就是沙江镇古县分别建立了造船工场。据记载,当时的温麻船屯已颇具规模,一方面不断有北方流放罪犯被遣送来造船,另一方面,造船技术越来越高,五板合成大船、青桐大船等大形船舰的建造,不断扩充着吴国庞大的船队和军事实力,成为当时吴国水军强大的造船基地。
有了这段历史,当时的江苏句容茅山作为的道士活动中心,先后有道人南下福建宁德霍童山炼丹采药便有了合理的背景性解释。那么他们乘船从句容出发,到达温麻地,又在哪里上岸呢?古县有港湾、码头,当然更重要的是:那时的南京建业与古县之间,已经有了直航的船,因此我们能不能做个合理的设想:或许古县就是那些道士南下传播道教文明的登陆地?
霞浦的海洋文明也因为“门泊东吴万里船”而更充盈丰润。无论是三国魏晋南北朝的道教众仙南下炼丹,或大唐赤岸空海回归东瀛,古时宗教的沐雨栉风早已通过文明之船令霞浦在“蛮荒之地”中丰姿独立,而提前进入文明的时代,更令千年霞浦有了一份与众不同的从容与定力。
那么,古县“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船”说该从何讲起呢?
古县村北城门
我去古县的时候,虽是早春二月,带着腥味的海风吹来,其实还是冷的。一下车,便看见一座古城垛夹杂于新老村街之间。村民说,那是古县的北城门,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城垛用大鹅卵石砌成,草长在石缝间随风飘着。城门有三四米宽,2米多高。从城门往里走,似乎是一种穿越。一条一米多宽的鹅卵石巷往南延伸,两边的青砖、石屋大都长着青苔与碎花。那古建都有些年份了,早已无人居住。交错的古巷似乎有意要让我们迷失在斑驳的岁月里。而时不时遇见的残垣古城墙,那上面长着参天老榕,粗壮的树根盘踞着城垛。村民就在这老城根下聚集闲聊。这些似乎是历史的断片刻意安排在古巷转角,叫人邂逅遇见,令人有些恍惚——偶一回眸,斜阳古巷,岁月已老……
陪同的老村支书说,这条老街其实就是古县城遗址。按晋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由温麻船屯设立温麻县计算,这些古县城遗址已经有1730多年的历史。温麻古县是闽东地区最早设立的县治,也就是说,古县是闽东地区最古老的县治遗存。关于古县人的老祖宗,老支书说,村民大都姓孙,是三国时期孙吴政权的后裔。其中他还说了个名字:孙恩。说孙恩是教孙家人造船的老祖宗,尤其是他教的水密隔舱技艺到现在还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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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恩,是什么人?
孙恩(?―公元402年),是东晋五斗米道道士和起义军首领。 按陈寅恪说法:“孙恩世居南方,与其他南来下层北人一样,经过土断,已变成南方的低下阶级”。孙恩一家是永嘉南渡时的世族,居住地是浙江的会稽。公元399年,孙恩起兵反晋,余众由孙恩妹夫卢循领导,史称“孙恩卢循之乱”。公元402年3月,孙恩进攻临海失败,跳海自杀。
后来,在我们的闽东沿海便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族群——他们常年居住在船上,随时移徙。这部分族群,以前称之为:曲蹄。我们现在则称之为:疍民。当然,同时还有一部分则结兼庐海畔,变身为渔民,或造船工。
其实,他们都是“孙恩卢循之乱”的水军后代。孙恩跳海自杀后,孙恩卢循余部一部溃散到江浙、闽粤沿海一带,以船为家,成为“疍民”。而大部则被福建官方收编,他们建造的船舰和技术工匠全部留在了东南沿海,加入福建造船和温麻船屯的行列,温麻船屯的造船技术水平也随之提升。按沈约所著《宋书》,卷一,武帝纪一记载,这些水军既擅长水战,又是造船的能工巧匠。他们建造的“八艚舰”的船舶,“起四层,高十二丈”,并将船舱分割成九个舱室。因此,“八艚舰”也就是一种具有水密隔舱形式的舰船,被认为是水密隔舱的鼻祖。福船就是在此基础上发明了具有水密隔舱结构的远航的海船,此即福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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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温麻船屯也因此改进了造船技术,开始建造福船的另一类型——民用商船:头尖尾高,当中平阔,冲波送浪的帆船“了鸟船”。现在霞浦渔民所用的具有水密隔舱结构、底尖面阔、首尾昂张的船型就是福船。福建数百年的造船历史也因为有了福船而傲立中华沧海。
有了这样的历史背景,“孙恩卢循之乱”的水军后代在兵败后被收编迁居到古县,加入温麻船屯,造船为生,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古县附近的蕉城漳湾镇至今保存了福船的水密隔舱技艺,恰是彼时温麻船屯或温麻县的隶属范围。至于孙恩与卢循是否到古县“战斗”过,已无从稽考。
讲古至今,我们也还只是将古县之船划到东晋之海。再往前划,我们便可以依稀看见西晋“太康之治”的昙花一现,闻到三国长江之上赤壁之战的滚滚硝烟……
(三)
我们还是乘着时间之船从东晋回溯。
往历史的深处倒片,跨过衣冠南渡、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和八王之乱的满目疮痍,来到西晋最初的好时光——太康之治。因为,这关乎温麻船屯的传承与温麻县的设置。
公元279年,司马懿的后人司马炎率20万西晋军队沿江东下,直扑东吴都城建业,也就是南京。东吴守军,在长江巫峡钉下长十余丈的铁锥,还在江面狭窄处用粗大的铁链封锁江面。晋水军在船上载了无数根数丈长的火炬,放入江中,顺流而下,遇铁锥铁链处,熊熊烈火便把铁链烧断。就这样,晋军势如破竹,直捣建业。
东吴的最后之王孙皓出降,东吴灭亡。
那时的司马炎已经开启了西晋,称晋武帝,说他运筹帷幄,“谈笑间,樯橹灰飞湮灭”也不为过。
司马炎一称帝,便把目标便对准了位于长江下游的东吴政权。因此,他整整用了10年时间,在长江上游的益州训练水军,建造战船。
公元280年,司马炎把吴国的孙皓政权灭了,烽火八十年的三国也没了,中国一统。意气风发的司马炎也想励精图治,便以洛阳为中心,力施良政,百姓免遭生灵涂炭之苦,国家初兴。因为取年号太康,所以史称“太康之治”。
那时司马家族何等的威风,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父子三人是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游戏高手,而他们的后代司马炎篡夺了大魏政权,建立了西晋,令司马家族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但加上东晋,晋朝也只有150多年的历史,好时光其实只有司马炎刚一统中国的开头几年,那就是昙花一现的“太康之治”。
司马炎执政到公元290年,也就驾鹤西去了。在这十年里,不仅西晋皇室腐朽,政风腐败、党派乱起、宗室权力扩张与外族内迁,而且司马炎也骄奢淫逸起来。因此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就灭了西晋。但不管怎么说,开头几年, 司马炎还是做了一些有益的事。这里面,不仅包含了对东吴政权温麻船屯的承继,而且还在此基础上设置了“温麻县”,这可是闽东地区最早的行政县治。
司马炎发迹来自内陆,为什么他对“船”情有独钟呢?
司马炎靠水军灭了东吴的。所以,为了统治东南,他深知水军与船的生死攸关。灭吴后,司马炎自然把东吴的全部郡、州、县并入晋朝版图。而东吴政权的造船基地自然也在他“太康之治”的范围。
司马炎依然保留了前朝的温麻船屯。东吴政权遗留下相当数量的工匠和屯兵也可以继续在这里建造船只。
就在晋太康三年,也就是他一统中国的第二年,即公元282年,司马炎对东南方一隅行政区域进行了重新划分,也是意味深长。
在东吴时期, 闽属扬州,设郡建安郡,治所设在现在的建瓯一带,辖区仿现在的福建省。为了掌督造船,东吴政权便于公元269年,在建安郡侯官县设立“典船校尉”一职,都尉营设在福州开元寺东直巷,号船坞。又在境内霞浦古县设立温麻船屯,从事造船。也就是说,东吴时期的古县温麻船屯属建安郡侯官县管辖范围。
到了三国末期,东吴政权又以“屯田”之名向闽东至浙南沿海地区加派兵丁,造船基地不断扩张。造船基地为何以“温麻船屯”命名?只因当时从闽江口至浙江瓯江流域温州一带统称“温麻”。
按现在说法,温麻船屯属垂直管理,直属中央,属国家造船厂。典船校尉系重要岗位,由君王直派。
西晋的行政区域区划沿袭了两汉及三国。设州郡县乡亭五级。公元282年,司马炎从原建安郡辖区范围重新划出闽东、南,新设晋安郡管辖。又在温麻船屯的基础上,在古县设立了温麻县。也就是说,司马炎将原先的建安郡一分为二,新设了晋安郡和温麻县。
有一个问题来了:温麻船屯依然直属晋安郡的典船校尉管辖。为什么又要在温麻船屯设立处新设温麻县,按现在说法,叫加强行政管理?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已经泯灭在历史的浩渺烟波中。但从新设温麻县的管辖范围或许可看出一丝端倪——
温麻县治在今霞浦县洪山山麓的古县,辖境东北至浙江省苍南县境内的水头,北面至寿宁与泰顺交界处,西北至松溪、政和两县境内各一部分,西边至蕉城区约三分之二区域,西南面至罗源与闽侯边界,南面至连江县与马尾区交界处。另有一个说法:是不含福安、寿宁及蕉城东北部区域,说这个区域是比温麻县设置时间更早的罗江县(三国东吴时期设立)区域。
我们说司马炎对闽行政区域的重新调整意味深长,从这版图中,就可以看出:温麻县管辖的沿海一线有:霞浦、福安、福鼎、罗源、连江与蕉城大部,这六个区域黄金海岸线,水深澳多,港汊密布,是建设港口与造船场的天然之选。而山区一线有:苍南、泰顺、政和、松溪、寿宁及蕉城山区一部等,这六个区域都处于鹫峰山脉,森林广袤,巨木苍天。中国古代造船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优中选优,常常用到的木材种类有: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樟木和楠木等。这些木材在这六个区域皆伐而不尽。尤其是涧溪密布,条条归东海,这就为从深山放排,运至温麻船屯开辟了通道。
温麻船屯主管造船业务,温麻县则充分利用行政管辖资源,为造船所需的木料、物料等提供强大的后勤保障。“太康之治”如此经营中国东南方黄金海岸线,真是精妙算计了封建帝制下中央垂直管理与地方行政管理“1+1=3”的宏图之略。
一条船促成了温麻县的设立,令闽东从此进入农耕文明的县治时代——如果这个推论可以成立的话,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以造船业为代表的中国海洋文明直接孵化了闽东早期农耕文明的标志——县治时代的到来。
那么,东吴的造船业到底有多高水平?以至于司马炎不仅为此保留了温麻船屯,而且还专设温麻县予以保障?
东吴有个叫万震的太守,编纂了一本《南州异物志》,专为东吴百工记。其中记东吴之大型船只:“长二十余丈,高出水三二丈,望之如阁道,载六百人,物出万解。”
东吴造船业如此鼎盛,到了西晋又遇“太康之治”,温麻船屯得到格外恩泽尽显自然。
但“太康之治”仅是昙花一现,对于温麻船屯的精妙算计也因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而渐渐脱离了原有的轨道。那些遗留下来的谪犯、技工与劳工偏于东南一隅,远离战乱,为了生存,渐渐改变了温麻船屯的官办性质。他们利用建造军用船舰的先进技术,开始制造民用帆船与商船。这又开创了闽地民间造船业新时代的来临。
沧海桑田可以抹去一切。可以叫你暗淡。可以叫你辉煌。可以叫你炫耀,也可以叫你了无踪影。当我们开始蓦然回首时,其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寂寥最叫人刻骨铭心。如今重游古县,难觅当年。从那些谜一般的古巷石缝间,我仿佛可以听到微风丝丝地凭吊——
那些操着北方口音的谪徒与士兵抬着巨木、喊着劳动号子,成群结队从这海岸走过,那些本地的船工与苦力三五成群肩挑手提着造船器具,满身飘着桐油香从这古巷走过,那些人流攒动的广袤滩涂船场排列如阵,叮叮当当的砍凿声此起彼伏,在古县上空久飘不散。
而东吾洋上,已经造好的巨型船舰正列阵起锚,向着北方,向着历史的深处,向着赤壁之战的滚滚硝烟破浪扬帆……
(四)
1912年4月14日晚,泰坦尼克号在大西洋不幸与冰山相撞沉没。经过事后调查分析,其右舷前部水线以下的相邻五个水密隔舱室破损进水,超出了不沉性设计的要求。
这里所说的关键词就是“水密隔舱”技术。中国的水密隔舱技术在18世纪传入欧洲后,得到了更广泛的应用。泰坦尼克号游轮便设有16个水密隔舱。但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其使用的水密隔舱板材和铆钉冷脆性强,导致钢材的韧性不足,在巨大的水压下,造成最为关键的锅炉舱水密隔墙破裂,导致海水蔓延,也是加剧沉船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此,“水密隔舱”技术是否过硬已经关乎一艘船的生存。东晋末年孙恩卢循水军残部散落闽沿海温麻船屯,他们带来的“八槽舰”技术,实际上就是水密隔舱技术的缘起。而再往前回溯,西晋的温麻五会船或许就是它们的鼻祖。
乘上西晋的时间之船,我们继续再往回倒片,越过被司马炎灭掉的东吴最后之王孙皓,去会会他的前任,也就是他的叔叔——东吴政权的最后一丝曙光——孙休。因为,我们只知道“典船校尉”是孙皓所设,却少人知温麻船屯其实在孙休时已经存在。
孙休是什么人?
他是东吴大帝孙权的第六个孩子,也是东吴政权的第三个皇帝。在此之前,他的年幼的弟弟孙亮继承了皇位。但孙亮一上台,托孤大臣诸葛恪不知韬晦,被宗室孙峻所杀。此后孙峻与其兄弟孙綝把持朝政,孙峻去世后,孙綝独揽大权,最后直接将孙亮废黜。孙綝寄信与孙休,孙休三让而受。公元258年,孙休登基,由此开启了这位东吴琅琊王的皇帝生涯。那年,他23岁。
孙休年少老成,城府很深。他意外得位封王,却并没有炫耀拉风。孙綝把孙休送上皇位后,坐拥丞相之位,嚣张跋扈,直至酒后胡言,意欲篡位。孙休听到这些后,不仅给了孙綝丰厚的赏赐,还杀了禀告孙綝想要谋反的人。待时机成熟之时,孙休即以设宴之名,将孙綝诛杀于宫中,还立刻下诏,孙綝余党一概不问罪。稳定朝政。
就是这样一个孙休,也与温麻船屯、与古县之“船”也有了雾里看花的邂逅。
“温麻”是什么意思呢?
有一种说法:“温”作“瓯”解,指今之瓯江流域,也就是今天浙东南的温州市。“麻”是“蛮”字音。《水经注》有蛮氏城,改为麻氏城。温麻,应当为温蛮之地。古代闽东属南蛮之地,为避“蛮”之讳,而称温麻。温麻,应指浙东南与闽东之范畴。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温”与“瓯”二字音义不可相通。“温麻”可作:温和之蛮地解,即专指闽东地。
1984年10月,福建省考古队在古县村发掘一座东吴古墓时,出土了印有“永安六年六月卅日吉乍”和“永安温麻”字样的楔形墓砖。墓砖上有铭文,显示这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之墓。
“永安”是孙休的年号。那么,这些孙休时代的有身份之人是否与温麻船屯有关吗?
实际上,从公元196年,也就是建安元年东吴政权第一次对闽地用兵开始,闽地就成为东吴政权重要的造船基地。
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国鼎立。孙吴政权为占有闽地,曾五次对闽地用兵。第一次用兵,是在建安元年(196年),由孙权的哥哥孙策主导,孙氏势力因此到达闽江下游。
福船内部构造
东吴的军队到了闽地才发现,闽越人山行水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是他们生活的常态,而建造能抗风破浪、适于远航的舟船以通行南北,自是不在话下。在东汉时,这条海路还是南方的贡道,从越南中北部的地方政府前往中央王朝的交通都是经过福州再北上转运。
从那时起,东吴政权就把福建建设成重要的水师基地,一直把所谓“公私苛乱者,悉投于此”,意思是说,把犯人和家属都流放到这里,和闽越能工巧匠一起造船。
到了孙休上台后的第三年,公元260年,也就是永安三年,孙休在建瓯建立建安郡,一统闽地,宣告对福建的“文治”时代开始。其中一个重要举措便是在侯官创立:曲郍都尉、又称曲那都尉,负责管理水路交通和率领刑徒造船。
船型设计图
我们是否就可以据此说,温麻船屯也是在公元260年就设立了,因为无从稽考,所以都没有理由说:有或没有。
但印有“永安六年六月卅日吉乍”和“永安温麻”字样的楔形墓砖在古县的发现,至少可以证明,早在孙休或更早时期,古县(温麻)这里已经有官员在此工作和生活,并安葬于此。或许他们就是督造管理造船的官员?
温麻船屯的设立时间也因此有了争议:或设立于公元260年孙休时期或者更早,或设立于公元269年孙皓时期。
更因为“温麻地”的范围之广,对于温麻县及温麻船屯的设立地点也有了争议:除了古县之说,还有连江之说。
能支撑温麻县就在霞浦说的最早史料是:南宋淳熙九年(1183年)福州知府梁克家主纂的《三山志》:“擢秀里。齐永明元年置,旧号建福,在温麻县背洪岭之北面,黄沙之南……自隋废温麻,唐析置长溪,寻省西镇。长安中既再置县,景云二年遂移建寺在县城东(寺碑云:邑既迁来,寺亦随至),改号建善。”
其中能支撑古县说的:一是明弘治《八闽通志》记载:“温麻,晋以温麻船屯置县,因名。”另,清代学者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记载:“晋太康三年,析侯官县温麻船屯置温麻县,属晋安郡,盖治于此。隋开皇九年废,唐改置温麻县于今连江县境,而以废县地置长溪县。”
最明确告知的是清朝陈梦雷的《古今图书集成》:“晋太康三年析置温麻县,属晋安郡,以温麻船屯此,即今古县地”。
《古迹考》更指明了温麻船屯的具体地点位置:“今称古县。船坞山腰尽南坳处。”
历史正因为有了太多的谜,也才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三国以致晋,在这一段充满杀伐的血雾挽歌里,同样也飘溢着一丝“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豪情与浪漫。桃园结义,孕育了全体华人侠肝义胆的价值观,成为全球华人的共同图腾。而在东吴水军立国,向海而生挽歌里,我们能听出他们开疆拓土,愈败愈奋的倔强哀鸣。
来到古县时,那段血脉喷张的历史早已被沧海桑田所掩埋。福宁湾与东吾洋虽然还拥围着古县,但海退潮汐的涛声似乎与古县渐行渐远。而温麻船屯伟岸的背影似乎也已经模糊在那条寂寥的村巷、斑驳的古建与孙氏后裔依稀的叨叙中。
温麻的船,你在哪里?
福船模型
赤壁之战时用的船主要是江湖用的战船,制造地在柴桑,也就是今天的江西九江市,或金陵,亦即南京等地。
温麻的船是吴国进入天下三分的稳定期后开始出现。而向南拓展的海船船厂,其中之一应就在温麻县的大致范围。
东吴政权之所以选定古县作为温麻船屯造船基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境内周边多山,物产丰富,盛产古代造船所需要的木材、铁器、桐油、蛎灰、生漆和藤、棕、麻等等原材料。
而那时所造的船大都是东吴水军所需的战船——温麻五会。
“古者观落叶因以为舟”
从远古时期的筏子,新石器时代的刳木为舟、三千年前的商代三板船直至温麻五会。人类用了近一万年时间才促进了海上运输工具的变革。战争的形态也由之延伸到了江湖河海,随着水战愈加惨烈,也刺激了人类造船水平的提高。
史籍中有明确记载的水战发生春秋时期,也就是公元前549年。《左传》记载:“鲁襄公二十四年(前549年)夏,楚子为舟师以伐吴。”杜注:“舟师,水军。”可见那时大规模的船战已登上战争舞台。当时地处长江中游的楚国、太湖流域的吴国、钱塘江流域的越国和济水流域的齐国都非常重视发展战舰,建设舟师,水军的力量以这四国最为强大,船战也常常在这四个国家之间发生。后来闽越被东吴灭,两支水上力量强强联手,自然令东吴的水军与造船技术独占鳌头。
东吴的水军规模十分庞大,最巅峰时船舰有5000多艘,纵横海内外。那时的东吴在广东番禺、浙江横屿和闽东温麻设了三大国家造船基地。最有名的当属温麻船屯建造的温麻五合船。船的横断面由五块巨型长木板组合一起,“会五板以为船”,故也叫五会。
温麻船初期是用来打水战的。首先要求的是快速。所以,温麻船最大的特点就是令中式帆船别开生面。最多时,多桅杆上连张五帆,可以利用斜移帆面到合适的角度,帆面各自迎风。风帆鼓荡,助力航行。
温麻船还要求高大。这是因为古代海上水战往往都是短兵相接,水兵从高大的船舰跳到低矮的船舰格斗,显得主动。因此,温麻船都要高大,船身长达50余米,宽达7米,高达10米,可以装载60至70人,或者载物近百吨。舱内设置多层船体,舱底设有隔板,放置军需物资,或许这就是水密隔舱的雏形。中层运载水兵,上层是指挥所与水手船工。激战时,上层的指挥官居高临下,便于指挥。
当然,古时的水战或海战,并不像近现代,有一定距离的火炮、导弹的相互对射。那时的水战都是相互对撞,贴身肉搏,因此敌对双方都在比谁的船头更坚挺,都配有坚硬的冲击装置。温麻船的特点是,造船的木质都是用“豫章楠”等上好的硬木,再用榫头密集连接,所以极为牢固。船首更是尖锐,便于冲击对撞。尾部要宽,有利对撞时的稳定性。两头上翘,首尾高昂,舱内宽敞。为了防撞击,船舷造为弧形,两舷都有护板加持,并插上斧钺枪戟。因此古时水战大都上演船毁人亡或同归于尽的惨剧。
但我走在古县的古巷里,寻觅着那些船夫、水手和造船的工匠古铜色的脸庞,或早已一江春水向东流———
温麻的船,你在哪里?或者他们已经遁形于脚下的这片热土。
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古县村村民就在这片热土下,不断挖出了残缺的青铜剑、大量造船用的杂木和箭簇、长剑、铜带勾、铜臿等青铜器。考古专家推断,这里很可能就是温麻船屯的一个大型造船厂或者是差役们的居住地。
防漏技术与船板与船板之间的联结技术的使用是温麻造船的关键。如今这两项技术还有遗存吗?
离古县一个多小时海路的蕉城漳湾造船厂,应也属于当时温麻船屯的范畴。就在这里,至今还保留着温麻时期的胶合防漏技术与铁钉的使用——桐油灰胶合,就是用熟桐油加海蛎売灰(石灰)加麻丝或竹丝加松木屑胶合船板缝隙。其次是铁钉的使用,古称镉钉,也称“蚂蝗钉”,造船匠们榫接钉合,通过铁制构件和铁钉联结船板,使得木材结构之间连接更加牢固。
福船解剖图
“水密隔舱”是中国古代造船工艺的一项重大发明。从东晋末期孙恩卢循残部带来“八槽舰”造船技术,水密隔舱技艺在温麻船屯一路繁衍。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在漳湾造船厂依然还可以看到这项技术应用:
——用隔舱板将船体严密分隔成若干个互不连通的舱室。当船只发生触礁等事故时,船舱不会整体进水,不致沉没。
——船上分舱,不同种类的货物可以放在不同的隔舱里,便于装卸和管理货物。
——舱板跟船壳板紧密连结,起到了加固船体的作用,不但增加了船舶整体的横向强度,而且取代了加设肋骨的步骤,使造船工艺简化。
“福宁号”仿古福船侧面
这项看似简单的技术,却整整领先于西方1000多年。直到15至16世纪欧洲的大航海时代,哥伦布、麦哲伦等航海先驱使用的帆船还仅是没有水密隔舱板的大通舱船体。公元1795,英国的本瑟姆受英国皇家海军的委托,设计并且制造了六艘新型的船只,西方才引进了中国的水密隔舱结构。本瑟姆夫人在为丈夫所写的传记中指出:"这不是本瑟姆将军的发明,他自己曾经公开地说过,'这是今天的中国人,一如古代的中国人所实行的'。"
至今无论是排水量数十万吨的油轮、航空母舰,还是潜入深海的核潜艇,其内部仍采用的是水密隔舱结构。
2008年,水密隔舱福船制造技艺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0年,该项遗产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的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福宁号”
2019年2月22日,漳湾造船厂采用水密隔舱技术制造的亚洲最大的仿古大福船“福宁号”在宁德漳湾顺利下水。
从八艚舰到了鸟船再到福船,当我们把古县的沧桑放进三国的画框时,循着那段历史,温麻船屯造船技术能乘风破浪,传承至今,我们依然能感受到那段血脉喷张历史的张力与脉动。直至唐宋元明,福船作为帆船航海时期最优秀的船型之一,纵横大海数千年,造就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辉煌。
《山海经》说:“闽在海中。”这里的海,指的是“岐海”,即我国东南沿海海湾、海峡、海岛。生活在“海”之中的古县霞浦人创造了灿烂的舟船文化——
渔村文化博物馆
在古县所在乡镇——沙江镇,有一个渔村文化博物馆。一个叫曾俊凯沙江人用了近20年的时间,去收搜集和抢救那些即将消逝的传统造船工艺,自己动手制作了数十种传统船舶模型。
在霞浦博物馆,踏舟寻船。那些黄瓜山的彩陶、屛风山的独木舟和古县的千年石碑、沉木斜阳晚照,仿佛都在诉说着人类数千年生命的败退与重生。
从古县出发,我们不能忽视温麻船曾经开疆拓土、向海而生的荣耀,更不能忘记无数代能工巧匠在凄风苦雨中坚守的匠工精神。 (完)
来源:闽东日报 新宁德客户端
文章:郑承东
编辑: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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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