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文字去旅行 | 刘翠婵:霞浦 慢游 漫游
世上并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但一定有独一无二的地方。
霞浦的山海之间,隐藏着一些独一无二。
可沉迷留忆,当然,也可以忘记。
郑德雄 摄
赏 海
天落在湾上屋顶
近旁只有海涂和浊浪
远海是火柴枝一般细小的
一串帆影向南挪动
高飞远逸有如希望
迢遥的一线白光
照耀在远方
——蔡其矫《雨雾霞浦》
在著名诗人蔡其矫的诗中,霞浦的海辽远,孤独,隐秘,却又有光,有希望。
霞浦的海,有太多的诗人歌吟它的诗意,也有太多的摄影人定格它的诗意。但有些诗意与况味,是无法用言语和画面穷尽的,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深深体悟。
霞浦,地处福建东北部。陆域面积1716平方公里,海域面积2.89万平方公里。浅海滩涂104万亩,海岸线长505公里,占福建省海岸线的八分之一,为福建沿海县份之最。据说海岸曲折度1:10,为东南沿海最曲折的岸线。有作家如此感叹其曲折:“海岸线自由散漫了10公里,不过赶了1公里的航空里程,真是柔肠百转,缠绵极了。”
因其曲折,所以多姿,多彩,多故事,多流连与守候的目光。
因其曲折,这里的海岸、澳口、滩涂,都被裁剪出最优美的角度。
霞浦的滩涂,被誉为“中国最美的滩涂”。美在变幻的光线,细腻的色泽,丰富的层次。
日出北岐,你若在场,或会成为霞光中的一缕。天光幻化,云影徘徊,大海的漆黑被一点一点打开,花朵盛开,是海上花。
日出花竹,你若在场,会看到三三两两的小岛在海中绰约,是湖还是海?辽阔中有优雅,优雅中有雄浑,雄浑中有深深的迷恋与哀愁。
日落东壁,你若在场,就会确信,所有美好都短暂。黄昏的色彩,比清晨的更贵重,因它即将逝去。云在天上,也在海上,涟滟,舞动,闪烁,消逝。看上几眼,它就坠入深渊。只是,深坠之前的美好,它给了你。
日落小澳,你若在场,也许会想抛了万丈红尘,踏海而去。
如果没有日落日出,阴睛不定,也可追风追雨。每个台风季,霞浦的海天,愤怒,激昂,是迷途的兽,狂野,执拗,不依不挠。只有等待,安静的等待,才可等回它的安静。
心动,惊讶,惋惜,无语,在这一方曲折的岸线上,都会经历。
郑 戈 航拍
探 岛
波平如镜微澜舐岸
青青的草色与烟波
葱葱的山光与春晖
把孤岛点缀像盎然梦乡
——刘伟雄《春天的西洋岛》
411个岛屿,兀立在苍茫大海中。
西洋岛,是故乡的岛。中国版图上唯一以“海岛”命名的行政机构“海岛乡”就在这里。春天的西洋岛,就是诗中的样子。上岛的日子,是回家,也是回到记忆,回到遥远。
白天,可以登高。海岛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山色并不荒芜。近处,小小的豌豆花,青青的菜苗,茁壮的山草,陷在山坳中的石头房子,是一波一波的潮汐,深深浅浅涌来。远处,海似无澜,只有平静的浩瀚。只有眺望,一程比一程远,一程比一程深。
夜临,可以晒月亮。海岛的月亮,离山坡很近,离檐角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抓到一把月光。晒在身上,有青草的气息,有鲜鱼的味道,有祖母拄着拐杖,在石板路上走过的足音。
四礵列岛,远离大陆,漂泊在东海之滨。 北礵、西礵、东礵、南礵、白礵、红礵、秋礵……美丽的名字,孤独的存在。在字典里,这个“礵”为“四礵列岛”独有。除了北礵岛,其它均是无人岛。
远离大陆,远离了很多可能,也保留了很多可能。
岛、屿、礁悬寄天涯,朝晖夕韵,风雨狂涛,苍茫寂寥,皆独享。看不到时间的流逝,也看不到岁月的威凛。它们兀自生长,无需任何关爱。
棺材礵,岛名有点悚人,却是海鸥的乐园,一个名符其实的鸟岛。春夏之交,海鸥会如期回岛,栖息、繁衍,无数鸟儿在浪花间嬉戏,在碧波上飞翔,在风雨中悠游……衔一片云霞立崖尖,捡几串海风藏翼下,无人的世界,时光明媚。
浮鹰岛,形似雄鹰浮海,故名。晴日,攀上岛屿最高峰,会有任意东西的快意。大海托起海岛,海岛托起你,你就是最高的云朵,而不是俗世的尘埃了。四方海水都向你湛蓝,万千浪花都向你洁白,偶尔,坡上吃草的群牛,还会向你递来尘嚣之外的眼神。
坡,陡峭。草,疯长。草场就在礁崖上方,牛群就在草间出没。山上有圈,但牛们很少归圈。可以随意在每个舒服的草堆里休息,看最后一颗星坠落,看最先一缕光出现。因为山路只有一条,岛屿只有一座,它们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迷失。
烽火岛、马刺岛、黄湾岛、东安岛、长表岛……烟波深处,群岛是旷古之星,是挺拔的傲骨,是澎湃的坚硬。
更多的岛屿,无法抵达。只能在心中想象它们辽远的光芒与神秘。
郑德雄 摄
走 村
在霞浦,在一个叫大京的地方
我从不敢奢望,翻卷的大海形同近邻
它们歌唱,城墙里就会多出一座座殿堂
鱼群赶往安宁的国度,而那些村子里的人
他们沉默,从星月中获得永恒的光亮
——俞昌雄《一个叫大京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中的村庄。在霞浦,有一些村庄,历经流年,朴素或破落,依旧有着迷人的质地。
诗中的大京,曾是霞浦第一村。它的历史,己在风雨中渺远,但古城墙上的青石有记忆。它的风光,也己在俗欲中踉跄,但只要眼光够辽阔,隐蔽的星辰,依旧会在沉默中诉说光亮。
大京,原名大金,踞入闽北口要道,唐时就有人居住,明初福建沿海屡遭倭寇侵扰,为抗击倭寇,明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当朝下令设置海防巡检司千户所,江夏侯周德兴奉建“福宁卫大金守御千户所”,名列福建十二千户所之首。
也是这一年,驻村兵士在大金筑城垒堡,筑2000多米城墙,辟东、西、南三门(北面依山不设门),墙上遍设窝铺、炮位,装备周全。在城墙上,视野极其开阔,海上如有敌情可尽收眼底。城外凿800余米长护城河,与城堡构成壁垒森严的防御整体,大京城堡,在抵御海上倭寇的侵扰上,真正起到“执福建之喉舌,固福宁之屏藩”的作用。
城中亦随之建造一条青石板路,四个街亭,开凿四口八角大井,方便军民生活。民间曾流传“洪武帝要在大金建临时帝要都”的说法,也许仅是戏言,但大金之名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大京,村中之井也被唤作“皇帝井”,此叫法一直沿用至今。
和古城墙遥相呼应的还有一道“绿色城墙”。海口600多亩木麻黄林,茁壮的木麻黄树沿着3000多米长的沙滩依势排开,挡狂风抵暴雨,镇惊涛去骇浪,年复一年安守村庄。
700多年了,大京城堡依然固守一隅。英武时光早己远流,四顾周遭,墙外良田己失稻浪千重,只有远海潮音依旧跌宕起伏,偶遇渔人挑着新鲜的渔货,在青石小巷中叫卖,就算是遇着良辰美景了。
半月里村,全然是另一种景致。没有铿锵之音,但含诗书情怀。
小小畲村,也有300多年历史,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虽隐山间,崇文尚武之风却是代代相延。这里诞生了畲族歌王钟学吉,畲族小说歌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百多人口村庄,曾在60年间,开办三所私塾,出了五个文武秀才。
秀才每日炼功的石墩子还立在老宅里,如今没有几人能随意搬动它。秀才吟诵的《春秋》《左传》手抄本,还珍藏在后人的柜子中,封面赫然有诗云:“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遥远的《诗经》在泛黄的纸上流淌,虫眼遍布,字己残缺,但古老的诗情依旧蜿蜒在村庄早春绽放的桃红李白上。
古县,不是县名,是村名。其中恢弘之势,有四溢奔流的气慨。
小村,是霞浦县最早县治所在地,那是1700多年前晋朝的事了。更久远之前,三国永安年间(公元258—263年),东吴孙权在此设立造船工场,史称“温麻船屯”。所造“温麻五会”“青桐大船”有很高的技术水平。如今,沧海己桑田,往事滔滔,汹涌的情节,忽远忽近,不知停泊何方,难觅影踪。
在海口,在山间,村庄遍布如豆。日暮乡关,每一个村庄都是故乡,是从容的呼吸,是最初与最终。
郑 戈 航拍
尝 鲜
正月虾蛄刚赤梁,
二月沙蛤满沙场。
三月土蜞四月鱫,
五月章鱼大脚腿。
六月剑蛏大腹肚,
七月海鲎真好吃。
八月潭条会跳舞,
九月岐吉十月蛎。
十一月青鲟目周凸,
十二月鲍鱼肥嘟嘟。
——霞浦民谣
用霞浦方言说的霞浦海鲜名录,每月一品,形象生动,若是吃货,味蕾会在瞬间被激活。
远行,若有美食陪伴,灵魂估计也会飘香。
在霞浦,能够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说好的,海鲜是其一。外海、内海、滩涂、礁岩……700多种海洋鱼类,200多种滩涂生物在广袤海域里生存繁衍。本地人餐餐离不了海鲜,外地人不管是慕名而来,还是不经意路过,霞浦海鲜之鲜之多,还是会给他们“小震撼”的。
舌尖上的霞浦,有两个国字号品牌,海带和紫菜。霞浦做为“中国海带之乡”、“中国紫菜之乡”,海带和紫菜产量位居福建省前列。霞浦紫菜,就曾亮相央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
每年四五月间,不仅是品尝新鲜海带的季节,也是拍摄海带收获的好时机。那时,若阳光正好,海风徐来,刚从海里捞出的海带就象黛色的绸缎,卷着花边,漾着微芒,有着美好的气息,这可是吃不出来的。
有时,不得不感叹,上天对这片土地的厚爱与眷顾。
辽阔海域,曲折岸线,不仅成就美景,也成就了美食。东冲半岛,如仙人巨臂,半岛揽海入怀,手心是内海,东吾洋和官井洋。手背是外海,一串沙滩散落海边,碧海银沙,海天澄明。
东吾洋和官井洋,明明是海,偏叫做“洋”。自古,由于半岛地形,内海相对平静,成了海洋生物生长的绝佳场所。官井洋,是野生大黄鱼产卵地。蟹、虾、蛏、螺、鱼、海蛎……名目繁多,难以计数。单是虾,就有九节虾、土虾、白虾、赤虾、大头虾等多种。不论是原生的,还是养殖的,这方海,都给了人们最好的馈赠。
华灯初上时,在霞浦的街头巷尾,大排挡或是小酒楼,海鲜的味道就会在空气中飘荡。随意走进一家,当家菜一定是海鲜。吃喝间,偶尔也会有快意上心头。人间烟火,俗世情怀,口福也是一种吧。
郑德雄 摄
听 奇
你以为在梦中能留住那朵飘逝的背影
可梦醒时却只见头上沉沉巨瓦一片
想不到曾经汹涌的心竟成一座寺院
纵心底一树鸟鸣却冷对千帆过尽
——谢宜兴《留云寺或沧海心》
没有历史,就没有传奇。
晋太康三年(公元282年),霞浦始设温麻县,至今1700多年,是福建省建县最早的县份之一。自古多寺庙,多高僧,多贤人,多奇闻轶事。步履沉沉时,不妨驻足看看听听。
建善寺,创建于南齐永明元年(公元483年),是八闽现存最早的古寺之一。寺中建筑虽己不复古意,但千年银杏一定见证了一位大师的勤学苦修。中国五大禅宗之一沩仰宗的创立者灵祐大师15岁时就是在这里祝发出家的。
公元804年,日本第十七批遣唐使,在海上遇台风漂流至霞浦赤岸停留41天,使者中有一人名空海,听闻建善寺渊源,遂前往,与寺僧饮茶悟道,后赴长安学习佛法。学成归国后成为日本高野山真言宗教派始祖和日本文字平假名的发明者。据说,日语中“日本”的读法和霞浦方言几乎一致,此中缘由,可以天马行空任想象。
七佛城,路途遥远,在霞浦玉山之巅。亦城亦寺之境,是七个读书人的城,七个读书人的寺。公元830年,七个读书人,从长安赶考回,途经玉山,逢一寺,想去时雄心壮志,却不料皆名落孙山,不免心意徬徨。正是春天,满山杜鹃,花海烂漫。突然觉得人世无端无常无趣,与其愧对父老,不如绝尘离俗。他们在此停下尘俗的脚步,日日修禅坐定,竟在同一日得道,遂有“同日飞升”之说。年年岁岁,杜鹃灿烂山野,兴许全是他们离尘的畅快与欢笑。
霞浦的寺名有大美。留云寺,仅一片瓦,也可成一寺。原是一巨石覆两顽石,象一片瓦,一间厝,俗称“石厝”。虽在山中,却可俯观大海。据说渔人在海上遥看此方山洞,总有祥云停驻上头,便有“留云洞”之说。后有高僧在此修行参悟,便有留云寺。
在留云寺,看流云,听惊涛,离尘俗事,悟沧海心,是最好。
松山妈祖庙,也是一奇。建于宋,是湄洲妈祖庙之外最早的一座行宫。在松山,人们称“妈祖庙”为“阿婆宫”,敬妈祖为阿婆,颇有亲切感。传说,唐末闽王王审知派部将都巡检林愿驻兵松山,剿除海寇。林愿娶松山王氏之女为妻,育一女名叫默娘,即后来成为“平安女神”的妈祖娘娘,也就是说妈祖的外婆家在松山,所以称“妈祖庙”为“阿婆宫”,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朱熹题字的法华寺,镇守一隅的塔岗寺,与虎相关的目莲寺……人间有多少烟火,山间就有多少寺庙,山间有多少寺庙,寺间就有多少祈愿。
在霞浦,时光总是很短,故事总是很长。说归说,听归听,可以细细品味,也可以一笑置之。
来源:蝉在地下
编辑:陈娥
审核:刘宁芬 林珺
责任编辑: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