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林莽,生于1949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作家协会理事,《诗刊》编委。“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的主要成员。出版过诗集、诗文合集、诗画集十余部,编辑和主编诗歌选集、专辑几十种。绘画作品多次入选画展,举办个展6次。曾任中国新诗理论研究刊物《诗探索》作品卷主编。
暮秋的傍晚,在霞浦长沙村的咖啡馆里我们有幸采访到了著名诗人林莽先生。林莽先生与闽东的渊源可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几十年来,他一直关注闽东诗群的发展,并多次莅临闽东播种下诗意的种子。此次采访,我们围绕林莽先生与闽东的诗缘、一首好诗的标准、诗意的来源等话题展开一场关于诗歌的深度访谈。下面,就让我们一同开启这场诗意之旅,走进诗人的世界:
记者:林老师,您好!欢迎做客闽东日报《太姥山下》栏目,请问您跟闽东这片土地最初是怎么结缘的?
林莽:最初是蔡其矫老师让我开始关注闽东诗群的。那时蔡老师在北京,特意跟我说闽东有一群年轻人诗歌写得很不错,还谈到了《丑石》诗刊,在这之前,我也有关注《丑石》诗刊,经他介绍,我对闽东诗群就越发在意了。
后来,我在中华文学基金会文学部担任主任,接手“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公益项目,帮助青年作者出第一本书。各地通过作协、名家推荐人选,蔡老师推荐了闽东诗人叶玉琳,不仅寄来她的诗集,还认真写了推荐信。这丛书每年只选12本,难度不小,不过叶玉琳的诗颇具宋词韵味与中国古典文学色彩,得到评委看好,成功入选,我还帮忙重新编排了诗集,也借此与闽东诗群建立起更多联系。
直到1998年,我在《诗刊》社工作,开展“春天送你一首诗”活动,先是在北京、上海、广州开展,次年扩充到三十多个城市、几十所学校。正巧与霞浦《丑石》诗刊的刘伟雄、谢宜兴等人对接上,在他们的热心推动下,活动便在闽东举办了。
记者:您与闽东因诗结缘,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就一直关注闽东诗群的发展。您觉得闽东诗群的诗人在诗歌的艺术上有没有什么鲜明的特点?
林莽:他们在诗歌创作方面有着自己的特点。一方面,他们扎根于生活现实,善于捕捉并关注自己内心世界的细微变化,把生活的烟火气与内心的感悟都融入诗歌创作之中。另一方面,他们时刻关注现代诗歌的发展走向,其诗歌观念既能跟紧潮流,与时俱进,又绝非盲目跟风、随波逐流。
就拿几位诗人来说,像汤养宗,他的诗歌历经了数次变化。早期,大家都称他为“海洋诗人”,那时他写的是具有五六十年代风格的传统海洋诗歌。后来,他开始朝着更深刻、丰富变化的方向探索,着重去挖掘语言本身的韵味,营造出一种大气开阔的空间感,也因此收获了一定的成绩。叶玉琳的诗歌有着宋词的韵味,融入了更多契合自身内心感受的独特元素,呈现出别样的风格特点。刘伟雄的诗歌风格质朴直白,写得实实在在,尽显踏实稳重。谢宜兴与刘伟雄有着相似之处,他们都围绕自己现实生活中的体验和感受来进行创作。还有林典刨,同样有着自己独特的创作追求。后来年轻的诗人们,我也有所接触,整体感觉他们的诗风都是踏踏实实、质朴无华的,并非那种华而不实的风格。我觉得那种一味地跟着潮流跑,流行什么就追什么的写作方式并不可取。诗歌创作,还是要依据自身的真切感受去进行,这样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2004年,林莽(左起第二位)在霞浦参加丑石诗会,与闽东诗人合影 陈康智 摄
记者:最早之前您来闽东到访过哪些地方,对闽东印象如何?
林莽:当时我去过霞浦、杨家溪,也去过福鼎的太姥山。那时候,闽东给我的印象是交通不太方便,远没有现在这般繁华。这些年,闽东的变化着实很大,大家的文化观念、思想观念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记者:2023年霞浦被评为“中国诗歌之乡”,霞浦又是一个滨海旅游城市,您此次的到来,对霞浦的印象如何?您觉得诗歌是否可以赋能文旅?
林莽:十几年没有到霞浦,这次来,感觉变化很大,城市变大了,变美了。尤其是海岸线的公路、建筑和民宿、文旅设施变得现代了。到处可见当地诗人们的诗句,这些传递着艺术之美的文化符号,一定会在人们心中留下印记,一定会对社会文明产生作用。中国许多名胜就是因为一首诗而闻名遐迩,如庐山瀑布、苏州寒山寺。文旅与文化相关,中国是有着宏大的诗歌文化背景的国家,弘扬诗歌文化一定会对文旅有所推动与提升。
记者:您是“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的代表性诗人之一,许多诗人都很喜欢您的诗歌。您今年春天出了一本诗论新著叫《诗歌公式》,诗歌是否真的有公式呢?您要传递一种怎样的“诗歌密码”?
林莽:我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就开宗明义地讲:“诗一定不会有什么公式,如果有,那它就太简单了。我提出的诗歌公式,只是想奠定一个讨论的基础。”我是将我多年写作与研究诗歌的感受和体验总结成一个相对成型的状态,它像一只会飞行的大鸟,它不是刻板的、固定的条例,它是可生发的、灵动的认知,它与读者相互提示,同诗歌写作者和研究者共同探讨一些新诗写作的基本问题。我相信凡是对新诗有过涉猎的人,都会在我的这本书中获得与其对话和思考的可能。中国新诗一百多年的历史,有许多成绩,也还存在许多问题,它需要我们共同探讨,一个优秀的诗人,也一定是一个诗歌文化的思考者。
林莽:诗歌是语言与情感的艺术,创作者要坚守书写那些真正发自内心,且与自身所处时代、个体生命紧密相关的内容。
其一,诗歌需见文化。作品之中要有文化的光彩闪耀,文化底蕴是诗歌的根基,能让诗作更具深度与内涵,使其经得起品味与推敲。
其二,要见性情。每个人的生命感悟各不相同,性格、生活状态皆有差异,而这些都应在作品里有所体现。诗歌本就是创作者个性与情感的载体,透过文字能让读者感受到创作者独特的生命气息。
其三,得见时局。所谓见时局,就是创作要与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我们既不是生活在宋朝,也不是唐朝,而是身处中国现代,作为当下的诗人,就应当把这个时代独有的氛围留存于作品之中,让读者一看便能知晓这是出自21世纪中国诗人之手,把时代的风貌以及人们的生命感悟充分展现出来。毕竟每一代人都在为自己所处的时代而写作,我们这代人就要在文化历史的长河中,铭刻下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体会、观念与想法。
其四,要见人间烟火。创作者要实实在在地书写与生活密切相关的内容,做到及物,让诗歌与生活紧密相连,而非凌空蹈虚、脱离实际。唯有如此,诗歌才更具生命力,才称得上是更好的作品。
林莽:我引用美国第一位桂冠诗人沃伦的一句话:“诗歌就是生活”,诗歌是源于生活的,是要和诗人自身的生命体验相关的。不是表层的,简单感知和人云亦云的。“生活”一词在词典中的解释是:指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活动。当然也包含心灵的感受,梦境、潜意识。所以诗歌不是简单地描摹生活,记录生活,而是将其提升到艺术的层面,诗人的工作就是寻找语言和情感潜在而神秘的价值与意义,在诗歌写作中,融汇好你自己的生命经验和多年积累的文化经验。我以为,凡不是从自己的生命感受出发,或不食人间烟火的诗歌作品,都是值得怀疑的。
在我们采访之时,咖啡馆里飞来“一只覆翅上布满丛林的蝴蝶”,停在桌边,采访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而那只蝴蝶也一直停在那里静静聆听林莽先生的讲述,直到采访结束。我们笑称这是一只“听懂诗歌的蝴蝶”,携着我们对春天的记忆、对诗歌、对生命中那些“偶然但却充满了神秘或悬念”的瞬间走来,让人心存温暖与感动。而这美丽的邂逅也化作了林莽先生笔下的这首诗篇:
一
有些瞬间是刻骨铭心的
一些画面在某一刻会重现于心
一滴泪水会冲破堤防
一丝闪念也许注定了某件事物的走向
有些瞬间虽是偶然但却充满了神秘或悬念
有一次,我对着一棵养了多年的三角梅说
“这么多年了,你哪怕开一朵呢!”
那是元旦前夕,一个一直没有落雪的冬天
一天清晨,我惊奇地发现
那株小老树一样的三角梅真的长出了
一枚淡绿色的如同嫩叶般的花蕾
而后,我以无比欣慰的心
画下了那棵开了一朵艳粉色花的三角梅
那是2021年初始的日子
是那朵小小的花,安慰了我无比支离的心
二
暮秋,我们从霞浦的沿海观光路
拐进了一个山脚下的乡村咖啡馆
许多榕树和藤蔓的枝条
顺着玻璃屋顶的缝隙爬了进来
自然地悬垂在头顶上
我们坐在旧船板改造的长条桌边
那是接近黄昏的时刻
夕光柔和地洒在几排书架上
玻璃屋顶也渐渐暗了下来
在我和诗人陈小虾谈诗时
一只粉绿色的蝴蝶翩然落在了
旧船板被岁月磨损的桌边
仿佛来旁听我们有关诗歌的交谈
它引起了我们一阵小小的骚动
我用手指轻轻碰触它
几个手机同时近距离地拍照
但它落在那儿,一动不动
笃定得像一枚北方秋天飘落的叶片
二十分钟后
在我们访谈结束的那一刻
它竟慢慢起舞,轻盈地飞走了
我注意到,它纹理清晰的翅翼上
是一片树木与丛林的图案
它是谁,它来自哪儿,它预示着什么
它真的是一只听懂了诗歌的蝴蝶吗
三
因为《丑石》诗社,二十年前我来到这里
那位诗歌的向导,那只老海鸥蔡其矫先生
已在更广阔的天地里遨游
《丑石》的诗友们
用三十年打开了一片诗的天地
咖啡馆边的诗歌书屋
和那几棵老榕树可以见证
面朝大海的文化空间可以见证
那些到处可见的
刻在石头上,墙壁上,店铺里
诗人们的诗句可以见证
一个有着海上最美日出的地方
一个东南沿海有着
最曲折蜿蜒海岸线的地方
一个一群诗人引来了更多诗人的地方
一只听懂了诗歌的蝴蝶
一只覆翅上布满丛林的蝴蝶
为我翩然而舞,或许并非偶然
2024年12月8日
来源:闽东日报记者 陈小虾 采访、整理
编辑:陈姜燕
审核:林宇煌 梁辉约
(原标题:作家访谈录·诗人林莽|畅叙闽东诗缘 解密“诗歌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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