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福地·诗画蕉城|缪华:秘境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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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这个隐山蔽水的村庄,完全是误打误撞。一如陶渊明笔下的那个武陵渔人,贪恋沿途越来越美丽的景色而闯入桃花源一般,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闯入了洋头村。
车沿崎岖山路一直下滑,在一个弯道接着一个弯道之后,抵近谷底。此时,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阔达的平地,这种地貌在闽东往往被冠以“洋”名。“洋”靠山一侧,是乌瓦黄墙组成的村庄。车至村口,过桥,桥下的那条白溪在春天里格外清澈,风掠过,绸缎般舞动。而溪边一排挂满鲜嫩叶片的枫香树,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片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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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头村 李在定 摄
村口有堵墙,中间是个圆形图案,两边是村庄和主姓的简介。这村庄叫洋头,一个既无诗意也无情趣的村名,稍不留心,就给忽略了。洋头全村吴姓,为此,我们看懂了中间那个图案的意思,是五个“吴”字团成了一朵绽放的梅花,意味着这支吴姓来自江南的无锡,而梅花又是无锡的市花。墙背后是广袤的农田,农田的背后是农庄,房屋顺山搭建,左右有间距,高低有层次,远远望去,大有陶渊明《归园田居》里“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意境。而周边环境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则把孟浩然笔下的诗情画意准确地呈现出来。时光流转,但到了这里,仿佛慢了、止了。正因为它依然保留着朴拙随意和率性无拘,才令人羡慕不已。
我们不急于进村,因为溪边的枫香树还在诱惑着我们缘溪而行,树干虽直,枝丫却对柔柔的溪水动了相思,纷纷压低身段;而枫叶更是按捺不住,临水顾盼。往前,是一片有着多种珍稀树种的树林。数百株的老树划地而生,繁茂的枝叶搭构起一片偌大的穹顶,挡住了似火骄阳,挡住了肆虐暴雨,也挡住了流言蜚语,营造了一片与世无争、安详静谧的清凉世界。闻讯前来的村党支部书记吴小明在树下与我们会合了,他的介绍,使我们对洋头村有了个大致的认知。洋头村地处蕉城区八都镇西北部仙人湾山的东南侧,于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建村,因三面环山一面向洋,且处于洋之头,故名洋头。老吴引我们去看一株树,不,准确地说是两株树,一株榕树以强有力的枝干包住了一株枫树,相生的树我在闽东曾多次见到,但这两种树的结合,却足以从树名的谐音联想到很美好的人事,我说,叫“榕抱枫”莫如叫“龙(榕)凤(枫)呈祥”,众皆称好。
还有白楠,这是一种珍贵的用材树种,是上等的建筑、家具、雕刻和精密木模的良材;在涧边,有两株被称为“植物界活化石”的桫椤。老吴告诉我们,后山有两百多株的桫椤。我对植物一窍不通,但若干年前看到过一则消息,说闽东地区发现了罕见的桫椤群,引起植物界的兴奋和关注,想不到就出自这里。桫椤从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时代一路走来,栉沐风雨,在这物华天宝的村庄扎根发芽,兴衰枯荣,见证着洋头村从肇基、繁衍、兴盛到静默于世的嬗变。
正当我们还津津乐道着这片老树林时,老吴召唤我们进入附近一座外观极其普通的宫庙。这是座神农庙,距今有三百余年的历史,供奉的是神农氏。神农是中国古代神话中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相传他发明并制造耒、耜等多种农具,教人使用,《周易•系辞下第八》:“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所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神农氏又被尊为医药之祖,尝百草,发明药物及教人治病,撰写了人类最早的著作《神农本草经》;他还教人种植五谷、豢养家畜,促使了中国汉族农业社会结构的完成。在以农业经济为主的闽东,神农崇祀亦反映了农耕文化在这片地域的广泛影响和持久延续。老吴说,神农庙保留着古老的扶乩神示。我知道这是中国民间信仰中一种求问神灵的方式,即两人手托桃枝的两端,移动的桃枝会在沙盘上画出字句,奇就奇在字句竟与求问者默求内容有关,极具神秘感。我们虽没有亲历过,但村民说,凡有心求“鱼”,皆能得偿所愿。这也许就是秘境洋头的秘事吧。庙中有三顶楠木轿子,与庙同龄,说是镇庙之宝。每年开春,村民就用楠木轿子抬着神农塑像到村庄及田园巡游一番。事毕,村民才开始耕作。这习俗已沿续了两三百年。
神农庙旁有座石拱桥,单孔。老吴说,这石拱桥是过去蕉城通往福安、福鼎及闽北浙南的古官道。原来这山坳里的村庄,并非想象的那般闭塞。从古到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石桥必定与水相关。只是如今看到的桥下仅为小涧,几个磴步即可跨过,何必费心费力去修桥?我想,一定是地形有了变化,原先湍急的水速和高位的水量,让修桥成为势在必行。流水携着沙石长年堆积,渐渐,水道窄了,水位低了,但不论沧桑如何变化,这石桥无疑是先人智慧的结晶。在“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行役里,寒来暑往,石桥刻上了岁月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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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头村 李在定 摄
我们进村。
村不大,民宅大多是明清时期的建筑,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巷进出,人声寂然,也少有鸡鸣犬吠。只有那爬上斑驳瓦砾的绿蔓,以新芽向我们透露出丝丝春光和生机,老吴告诉我们,这时节人们都外出打工去了。村子虽有七百多人,但如今留在村庄的,不过百人,而且,多是老人。他们离不开居住大半生的老厝,放不下耕种一辈子的田地。春天的布谷鸟叫得欢,紫云英开得猛,他们年轻时的激情又回来了,那些农具在他们的手上再次和土地搏杀。翻地、撒种……在忙碌的春耕里,他们已经看到了秋收的景象。劳作,让他们的精神有了归宿,身体感到充实。天黑回家,喝一碗自家酿的米酒,沉沉地睡到天明。
老吴是一位转业军人,家安在了厦门。但他也一样割舍不去生养他的村庄,毅然回到家乡,带着留守的乡亲一点一滴地维系着村庄的脉息。在老厝里,他熟门熟道地和主人聊着家长里短;在古巷上,他如数家珍地讲述村庄的古往今来。老厝前有水沟,五颜六色的锦鲤悠游其中。老吴说,先民的智慧还体现在水系的布局上,循环有序,清浊分明。村里有着一座议事亭。从那凹凸不平的木凳就可以看出,这亭是有年份的,经历和见证了村庄的人事。如今,依然被人看重,但凡家庭、邻里解决不了的矛盾纠纷,都会端到这里来公议。摊开了,说白了,一如这亭前的水,扬清去浊,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往前走,可以看到巷边的杂货铺,虽然毫不起眼,但飘荡着童年的味道,黏稠的麦芽糖,清凉的薄荷糖,香脆的沙糖饼……当年的孩童已经成了孩童的父母,但他们的孩童却依葫芦画瓢,演绎着父母的童年。夕阳的金光洒在步履蹒跚的老人身影上,白发成了金发,强烈的反差,让我们仿佛在时间里穿越,所谓人生,也就是春夏秋冬的一个轮回罢了。老吴告诉我们,村里办了食堂,为孤寡老人提供一顿早餐。我想,这对一个空壳村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老吴说,他们的心思就在于通过普普通通的早餐,看看这些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是否安好。我们被感动到了,想不到孝道在洋头村就这么简明扼要地被诠释着。
人,有生就有死。洋头村还有个与众不同的习俗,那就是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二,全村人都一定会回到这里祭祖。佛家盂兰盆会的意义与儒家的孝道合拍,七月十五成为了民间祭祀已逝父母及先人的节日。但洋头村为何不选传统的十五而选在十二这天,一定有它的说法,我们不便深究。但由此看得出对祖先的敬仰,是村庄延续至今的传统,成为了洋头的风俗。
洋头村有太多独到的传统和风俗,其实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传统和风俗,这正是村与村的差异和魅力。听着,记着,看着,想着,我们在村里一直待到了傍晚。微凉的风摇晃着昏黄的灯盏,村庄在越来越暗淡的时光里也越来越沉默。远远望去,木水车成了一个剪影,像一轮落地的圆月。而老树林如大门渐渐闭合,光线一丝一丝地收敛。村民说,这时候,常有白鹇鸟落在树下,扇动着翅膀,就像一群舞蹈的精灵。
对于向往纯净或喜欢探秘的人来说,洋头村还真是一个谧境或秘境。它有地理的因素,也有文化的因素,还有心理的因素。我们真喜欢上了这个神秘幽静、从容淡然的村庄,老吴说,欢迎随时来,不同季节会有不同的感觉。
离去,老吴指了条路,你们过桥左拐,沿那条新修的水泥路即可上国道。
沿白溪而行的水泥路平坦、宽阔,十分钟后抵达国道边的闽坑村。有了这条新路,人们就不会像《桃花源记》里的南阳高士刘子骥那样,闻之欣然规往而未果的。
来源: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作者:缪华
编辑:邱祖辉
审核:刘宁芬 林珺
责任编辑:蓝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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