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山下 | 郑美珊:铁树有巢

我的阳台种过许多花,最终活下来的只有那盆铁树。二十年前我从花市扛回它时,枝叶尚不及孩童臂膀粗,如今已长成披甲执戟的将军模样,钢针般的叶片垂成墨绿帘幕,在陶盆边沿投下森森凉荫。
这些年它活得比我精心照料的月季通透。春旱时我忘记浇水,它便把叶片蜷成螺旋状锁住水分;梅雨季我疏于排涝,它又让根系浮出土壤呼吸。直到某个沾着露水的清晨,铁树深处传来清泉击磬般的啼鸣——我拨开第九层鳞叶,看见细枝堆叠的巢窠里躺着五枚淡青色的鸟蛋,像五颗未及打磨的翡翠籽料。
画眉夫妇从此住进我的晨昏。雄鸟总在日出前衔来草茎加固巢穴,雌鸟则用胸脯把蛋捂得温润。它们竟不畏惧每日添食的我,有时雄鸟还会歪头端详我掌心的白米,黑曜石般的眼珠映着铁树苍劲的轮廓。
晨光如打翻的琉璃盏,将青瓷色天光泼在画眉的羽翼上。雄鸟立于花架,尾羽似垂落的青玉,目光凝作两枚雕花银针,穿过薄雾,钉在孵蛋的雌鸟身上。不惊晨风,不扰清露,唯以羽翼为界,圈出寸许永恒的疆域。
我捧着茶倚在窗前,见那守护者的影子一寸寸攀过铁树,竟觉是时光在丈量爱的重量。雌鸟绒羽间漏出的轻颤,恍若未落笔的诗行,而雄鸟喉间滚动的咕哝,原是岁月窖藏的梵唱。茶烟袅袅处,忽有露水坠入深潭般的顿悟——最深的执守,原不需振翅高鸣。
窗外喧嚣,而画眉把整座春天孵在身下。它们的爱如此具体,具体到能称出每粒晨光的重量,能数清每片羽毛里藏着的星子。我忽然懂得,这熙攘人间原是座无边的禅院,一羽一喙皆在诉说:莫向虚空觅菩提,且看枝头抱暖时。
铁树在七月开了花。米黄色的花穗从叶隙钻出来那天,五只雏鸟正扑棱着绒毛未丰的翅膀。老陶盆裂开细纹的釉面下,我忽然读懂植物与飞禽的契约:铁树用二十年光阴长成堡垒,原是为了接住这场坠落的星辰。
最深的照拂往往生于无心。当我放下对枯荣的执念,晨露未晞时,忽见铁树垂荫处,画眉栖枝清啭,竟将歌声化作春醴,悄然浸润着嶙峋铁骨。原来生命自会找到出路,在无心处抽新芽。
来源:闽东日报
作者:郑美珊
图片:陈小虾
编辑: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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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太姥山下 | 郑美珊:铁树有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