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毓珊/故乡的月夜

儿时回家，当车子迫近村口，眼见那几株百年苍松时，心就立即温馨起来，因为心中明白，“家”就在松树前头那个方向。久而久之，熟悉的老松树就成了迎客松，也成了家乡的地标。

家乡在古田大甲，一个拥有世上最温柔动听的名字——里桃，人们还赋予她另一个诗情画意的别名——桃源境。一片山清水秀的弹丸之地，养育着三四百勤劳质朴的父老乡亲，也是我童年的“天堂”和成长的“摇篮”。

环村皆山，山上最多的是松树。而今很多都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放眼望去，郁郁葱葱。我从小就深知，这绝非是偶然!当年先祖在此种植松树，营造绿色家园，其意可能是希望后辈的子子孙孙，就像这四面八方的松树那般，朴实正直，且又坚忍不拔。为此，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村民们都始终如一地让它们环抱着这个神话般的梦乡。

记得小时候，徐徐的晚风伴着玉盘般的月亮，在山后头的松林里冉冉升起，然后升至幽蓝深邃的夜空，星星在不停地闪烁。青蛙的鸣叫声迎着萤火虫发出的亮光，随风飘荡，飞舞在寂静的月夜。村里的老人家告诉我，夜里天上会“开天门”，可以梦想成真、许愿美好的未来。如今，这些老人家大都入土为安了，但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个个神秘的夜晚。为了能看到“开天门”，无论曾祖母怎么劝我回屋睡觉，我都雷打不动地坚定，始终不愿放弃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可以向上天许愿的机会。倚着家门口的石凳，目不转睛地盯着星空，心中则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默念着：祈求上苍，让我长大后可以像爸爸一样做人做事，成为一名画家和书法家。就这样，带着虔诚的信仰，守候至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可当年，渺渺的夜空中，始终毫无半点动静。

我自幼对月亮存有一种特别的情怀。看到月亮，便会情不自禁地勾起众多关于童年时代的金色回忆。追着月光，十来个小伙伴徜徉于朦胧的月色下，或勾肩搭背，或嬉戏打闹，未知的脚步踏上了那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用稚嫩的口吻轻轻浅唱着那首《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月影婆娑，照亮路面，照进我的心田，宛如母亲般的似水柔情;同时也洒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潺潺的流水声，传入我的心房，仿佛父亲的谆谆教导。小河环抱着家乡，逆着河流往上走去，在皎洁的月光下，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看清老松树所指的那个方向。

时光荏苒，可这些陈年往事却悄悄地在我的记忆根部播下了一颗刻骨铭心的种子。哪怕有一天，时间染白了我的鬓发，岁月刮伤了我的脸颊，遥远的星空下，也仍然会使我泛起一道道昨日故乡梦里那令人久久难眠的乡愁涟漪。

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常伴于身畔的身影——我的可敬可爱的曾祖母，在全家福当中，却凭空消失了，仿佛童话故事留下的令人潸然泪下的结局。87个春秋岁月，无数场酸甜苦辣，让她饱经风霜，但仍旧微笑着为三代子孙撑起了一个永恒的港湾。

一生之中兜兜转转，可终究还是归于万物轮回的起点。谁言她的眼里不常含泪水?又有孰人能知她对这土地爱的深沉?欲诉，却无人能懂。

灵魂深处，她若可回首相望，虽未带走一片云彩，但定会发现送她离开的这一天，身后的队伍却是超乎寻常的浩瀚。

人海茫茫中，倘若有人问津：“最美的人生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并自豪地答道：“是曾祖母为爱付出的一世。”

如今，她就默默地沉睡在隔着小河流的小山丘中，与村口那几棵傲然屹立的老松树对望着，永远守望着心口的那个方向，日复一日地祈盼着远方子孙们的归来。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长大后，我才真正领会了这句诗的含义。每当到了月圆的夜晚，我总是会独自趴在宿舍阳台上，回想着童年往事，想象着故乡的明月也许会更亮。看见月亮上类似松影的画面，便情不自禁地忆起了村口的那些老松树和疼爱我的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