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康/身体的迷宫(五首)

老车站

一具身体年久失修

仿佛风一吹就在摇晃

尘埃中 过往的人缩着肩膀四处张望

广州的阳光 北京的雨

离别的惆怅像站台下的草

向这边弯下腰 风把陈旧的草香

沿铁轨送往天南地北

它们却在半路折回来

老家有亲人 正在咳嗽

正在拉长耳朵听细细的脚步声

一个省一个省地听过去 又听过来

听到北京多云 广州寒冷

听到过往的人犹豫不决的心情

坐在汽笛声里的那位

是老旧的父亲吗?他企图拦住时间

一声又一声的喘息

敲醒黄河的女人

花棉袄是大朵花的那种

黄河滩被艳丽映得更加宽阔

她敲着腰鼓 动作夸张

尖尖的歌声刺进河面

我看见 黄河一个激灵

像是打开了胸膛上的一粒纽扣

可以证明 是女人先怒放了自己

她用歌声推开两岸

用身体解冻暗藏的灵魂

一个女人的爱属于大地

我壮着胆与她合影时

黄河水溅湿后背 风依然是凉的

她的热烈依着悬崖

和陕西一边的壶口瀑布

一位牵着毛驴打盹的老人

突然睁开眼睛

似乎心里的黄河缓缓苏醒

不像那女人锋利 粗野 不管不顾

仿佛要把黄河敲得花枝乱颤

要把我敲得 支离破碎

养鸽人

一百零一只鸽子是他的先锋队

派出去 又回来

再派出去 有几只死在路上

手心托举碾碎的小麦

他似乎听到故乡翻身的声音

鸽子带回的 只是咕咕的气息

清晨打开窗户

家乡的信已被雨淋湿

那一双哀怨的眼睛与他背道而驰

养鸽人怀里的火飘摇不定

一个人的喃喃自语

正被会飞的羽毛 养着

放出鸽子的时候

争先恐后的翅膀把他丢在异乡

感觉自己反被关进笼子

绕着天空一圈又一圈的鸽子

遮住了他向北眺望的眼睛

老木匠

老木匠在本命年

重新走进森林 嘈杂的鸟鸣

他听出是命运的咒语

犹豫再三 咬咬牙 心一横

他选中一棵小树 歪脖子的那棵

“让我再犯一次罪吧”

他在心里与自己讨价还价

要用这树木为自己打一口小小的棺材

把锯子 凿子 推刀 连同磨石

装入棺材 再加进一声鸟鸣

让徒弟们失业吧 去种树 去谋生

去往自己的故乡默哀

他突然流下泪 这辽阔的悲伤

集中在十根指头 端详半天

他要种下自己的指头 郁郁葱葱的

抱着春天睡觉 打鼾

做别人的梦

追风的女人

她的步伐比风快 前方依然是风

我走走停停 把自己认作夕阳

原野听到她在边跑边喊

过期的爱被风带走

我估计她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小女子没有负重的往事

容易迷路 容易迷失自己

让她跑 让她一意孤行

与风较真 较劲 较量

我估计她会一路跑进往事

跑进自己身体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