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延芳/故乡有口“慈善井”

我的老家在柘荣县楮坪乡仙岭村，村中有一口古井，因为水井旁的老房里走出了明朝大慈善家郑宗远，而被村民称为“慈善井”。

井水是有季节的。水井不大，长宽各二米，深一米，井台四周是用条石砌成的，被打水的人磨得特别光滑。井壁也是用石块砌成的，上面长满了毛茸茸绿茵茵的苔藓。井口没有护栏，成年累月地敞着，被太阳晒着，被雨淋着，见证村庄一年四季的轮回，也见证着人世的繁华。初春，井口铺满青苔，浓绿而厚重；盛夏，劳作口渴的人们，顶着烈日，蹲在井口，痛饮一口，沁人心脾；晚秋，水清如镜，清澈见底；隆冬，天寒地冻，井口依然白气氤氲。

井水是宝贵的。她是村民须臾不可离开的饮用水源，一年四季，都有清泉流出，即使是大旱之年也未曾干过，水不用烧开，就可以直接饮用，可口甘甜。她还是全村村民生活用水的主要来源，用她来洗衣、做饭。家里来了客人，母亲第一件事就是提一桶“慈善水”，泡一碗“慈善茶”，这仿佛是对待客人的最好礼物。我从19岁离开故乡到外地工作，至今已20多年了，但每次回到故乡，第一件事就是去喝一口甘甜的井水。在安静的井里养一只游动的红鲤鱼，一直是我小时候的心愿，也尝试着几次，但终因井水太凉而不能如愿。

井水是快乐的。她总是带给村民无限的欢乐，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母亲就会起个大早，洗漱完毕，第一件事就是用井水泡一大桶茶水，供父亲一天享用。接着，水井边就开始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村民开始在这里打水，互相打着招呼，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早饭过后，村民上山劳作了，水井才渐渐安静下来。傍晚，日暮西沉，辛勤劳动一天的人们回到家里，又会来打水，淘洗蔬菜，这里又传来一阵阵愉快的欢笑声。我记得小时候，水井永远是伙伴们最喜欢玩的地方，尤其是家里来了客人，总喜欢带到水井旁玩耍，水井仿佛是村里最美的风景。

井水是有故事的。她和村庄同时诞生，和村庄一样古老，至今已有700多年历史。据村里的老人说。仙岭村的郑氏先祖曾于唐末，随王审之入闽，为福州提刑府卫前将士。后在福州府晋安区落户，开有百宝文器商行。元末，天下兵乱，弃商北逃。公元1127年避到福安石牌村居住。自觉石牌还不够避静，避至柘荣楮坪居住。有一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接连几天下着大雪，郑氏先祖，发现自己家养的牛不见了，几天都没找到，最后，终于在一块巨石旁的一个湖边找到了，只见那里，野草丰茂，清泉从中喷涌而出，四周都是大雪，唯独那里大雪早已融化，风景优美，牛正吃着草，显得十分安闲自在。郑氏先祖便认为这里风水甚好，便举家从楮坪迁至仙岭，在湖边挖下了这口水井。果不其然，郑氏先祖入住仙岭后，弃商耕农，广置田业，日见发达，尤其是到了第八世郑宗远（1471年—1559年），字思明，号乔岳，人称“宁八公”“宁八头”。生有四个儿子，个个能干，各立门户，分为四房，四个儿子又生十五个孙子。郑宗远治家有方，富甲一方，生活特别红火。仙岭四周楮坪、马蹄岩、郑家洋、流坪、沙井等方圆几十公里都是他的田产，家中有长工数十人，建有长工楼、书堂楼，田租竟能达到1600多斛(箩)。更为可贵的是郑宗远致富后生活俭朴、乐善好施，将全部家产用于扶世济贫，深得世人传颂。他出资建成一条从柘荣，过福安，直至寿宁，长达数百里的石路，修建花桥、通济桥、利济桥、局前桥、日桥、月桥、暗桥、吉坑桥等多座桥梁，以及井前亭、种德亭、留芳亭、长冈亭等凉亭，建渡口、置渡田、盖渡寮、免收渡费。嘉靖十四年(1535年)，明世宗朱厚熜为其钦谕恩赐七品冠带荣身，旌奖匾额“德义兼隆”。1559年，这位大慈善家无疾而终，享年89岁，他在临终前还立下遗言，把家中本剩不多的田租的一半，当作日后养护路、亭、桥、渡船的资金，对变卖田地的子孙，治以不孝之罪。

慈善传家，恩泽后人。正是这种临终嘱托，即使他逝世后，他的子孙每年在他诞辰之日组织劳力维修这条石路，集资修葺沿路的桥亭，不管遇到多大的台风，这条路上的桥与亭500多年来都保持完好，至今仍能供路人行走。正是他的这种家风，使他的后代中多有为善之人。其后裔郑祥鹤变卖房产，抢救生病的父亲，2013年被评为宁德市第三届道德模范（孝老爱亲模范）。2014年5月，其后裔郑锦又捐资100万元，建设“中华慈善文化园”。

井水是神圣之物。村民们始终是怀着一颗敬畏、虔诚的心对待井水的。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慈善家，每年的农历四月初九，郑宗远诞辰之日，村民会自发地在村里举办祈福节，祈祷一年的平安。2013年更名为郑宗远慈善文化节，2016年升格为宁德市慈善文化节。在慈善文化节的前一天，村民都会将水井洗干净，封住，不让任何人挑水，第二天的第一口清泉水就用来作郑宗远慈善文化节上供品的用水，以表示圣洁。

井水还是长寿之水。村民常饮此水，疾病不多，大都长寿，郑宗远89岁，我伯父90岁，我奶奶今年也已90岁了，身体还很不错，生活仍能自理。

故乡这口“慈善井”，像一位慈祥的母亲，默默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郑宗远后人，见证着仙岭村的历史变迁，也见证着仙岭的慈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