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歌是山哈传家宝

夏日东侨的夜晚，清风习习。与同事前往市艺术馆，观看由宁德市畲族歌舞团打造的大型原创畲族舞剧《山哈魂》。这部舞剧历时两年多的构思、创作、排练，演出，在去年的福建省音乐舞蹈节上荣获金奖，今年又作为福建省唯一参演剧目参加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而今晚则是晋京前在宁德的最后一次联排，可谓是期待满满。

“歌是山哈传家宝，山哈歌言唱万年。”近尾声，当音乐戛然而止，一名女舞者扮演的畲民用畲族标志性的拔尖利嗓奔出这一句时，仿若剑拔出鞘般划空而出，随即全体舞者也近乎呐喊般地齐唱，一遍又一遍，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散场离席，耳畔还回荡着这句歌言，内心也止不住地跟唱。试问，山哈魂，魂归何处，答曰，乃为歌。畲族这个善歌善舞的民族，歌尤盛。他们以歌为言，吟唱生活，谱写人生，传承根脉。可以说，畲族歌言是畲族文化中最丰富最完整的载体，也是畲族文化特色最显著的表现形式。若要选一种艺术形式予以呈现畲族的舞台魅力，歌剧无疑是首选。然该剧却以舞剧问世，并将畲族的歌曲音乐乃至历史文化展现地淋漓尽致，这当归功于二者：其一，将畲族原生态歌言作为背景音乐融于剧中。其二，剧情简洁而连贯，并以“歌本”为舞台意象贯穿始末。

舞剧《山哈魂》的音乐吸收了大量的畲族原生态歌曲。几位幕后畲族原生态歌手，包括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畲族小说歌传承人钟昌尧也亲临现场观看演出。钟老今年80有余，去年年初，我随宁德市舞台艺术专家委员会的专家们至霞浦白露坑采风，特地采访了这位畲族小说歌第四代传人。该剧请来钟老坐镇，不免让人更加信服和尊崇，在欣赏原创音乐的同时亦增加不少学术价值。在我的印象中，畲歌音调高尖，有些刺耳，像是聒噪的鸟儿，吐字干瘪，不甚爽。但观完此剧，定然要刮目相看了。剧中不少原生态歌曲采取无伴奏演绎，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尤记那一句“花是树上开来香，水是高山出来凉，妹是百合花一朵，不言不语自芬芳”，清冽如甘泉般淌入心田，沁人心脾。歌言中有柔美如斯者，亦有滔天如巨浪般，剧终那句“歌是山哈传家宝，山哈歌言唱万年”的声吼便是别开壮阔的一面了。畲族歌言的魅力在舞台上尽情绽放，这其中不乏剧情的渲染，艺术的加工，更多的当是源于原创音乐的魅力，这份天然纯粹，汁浓味厚。伴随着优美动听的旋律，品味着纯真质朴的歌词，不知觉早已放下原初狭隘的想法，悠游神往于畲山之中……

原创是这台畲族舞剧的品牌，同时也是音乐和舞蹈语汇的魂灵。它不仅彰显了多彩山哈的独特魅力，更诠释了闽东畲族聚居地的风俗民情与人文品质。穿行在浓郁畲族风情的舞蹈画面里，我们看到了祭祀仪式中神秘的“雷诀”手势，奶娘踩罡的旋转步伐，茶垄间忙碌的采茶姑娘，以及她们身上叮当作响亮闪闪的银饰，山林里打竹响的热血青年，闺房中哭唱的待嫁新娘，还有风谷车、男绣、打糍粑、满月礼、打银、分加饭、踏米筛、拦门、宝塔茶、抹锅灰、打尺寸、男拜女不拜等一系列集中展示了畲族的信仰崇拜、生产生活、民俗节庆和礼仪规范，这些浑朴质重的场面，或明快，或雄浑，或轻柔，或舒缓，都在过程中鲜活地显现，淳朴美好的畲家生活于是缓缓地流动。于是，畲山的美、畲家的美，畲族人的美，共同完成了这台舞剧的艺术构建。

其实国内不乏畲族题材的优秀作品，篇幅小的有如《赤髀横裙》、《凤冠银冠》、《畲家瑶》，篇幅长的如《千年山哈》、《祥瑞畲乡》等，它们或单独呈现某个文化形态，或是把当地有特色的舞蹈段子用某种手法串联和综合起来，却都因缺乏情节冲突的事件，不足称剧。好戏离不开好故事，撼动人心的剧情无疑是记忆的烙铁，历久弥深。《山哈魂》据闽东畲族乡故事改编，演绎了“畲族歌王”钟学吉的传奇一生，它作为国内首部大型原创畲族舞剧，是具有开创意义的。全剧共设《半月情缘》、《百合花开》、《白露霜冷》、《畲山凤鸣》四个章节及序和尾声，生动再现了钟学吉拜师学艺，情定畲山，畲汉同心以戏针砭时政，却遭衙役搜捕，钟痛失恩师和爱妻，畲族乡亲亲情送暖，以歌励志，钟恍然梦醒，继续为民写书、唱歌。故事完整充沛，剧情发展明显而连贯，虚构部分也合乎情理，把握到了历史人物事件与舞台艺术呈现之间的平衡点，在情感与叙事的共进中构建出以钟学吉为代表的畲族同胞的忠勇坚韧、勤劳智慧、团结奋进以及亘古长青的民族文化血脉。要论不足之处，唯情节发展较中规中矩，无多创新。但在舞台呈现上，以“歌本”为中心的舞台意象始终贯穿全剧，使得剧情完整统一，清晰明朗。我们看到舞台之上，歌本是钟拜师学艺，受业承传的宝典，是采风途中，时不离身的锦囊，是与爱妻互生情愫，感情升华的信物，是抨击苛税，与衙役抗争的刀枪，是与恩师、爱妻生死别离的“罪愆”，是断翅哀鸿，醉卧酒乡的愁肠，亦是钟振作而起，焕发新生的力量源泉。歌本不时在舞者手中，周身缠绕……

剧终谢幕，演员们依次以最简单的方式向台下郑重地鞠躬致敬，字幕出现了“谨以此剧献给保护民族文化的人们”。仰望璀璨浩瀚的民族文化传统，我们崇敬这些坚守捍卫文化的人们，也对我们脚下这块丰沃的文化土壤而骄傲。直面当下的文艺创作，《山哈魂》还为我们直观呈现了一个文艺工作者如何深入生活采风创作，扎根人民情系民生，而这也正是保护、传承与发展民族文化的根脉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