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喜/过年
俗话说:官三民四。说的是旧时当官的农历二十三过小年,老百姓的农历二十四过小年。记忆里,一到小年,年味就慢慢浓了起来。
小年那天,最先唤醒味蕾的是父亲买回的各色灶糖,那道甜,那份脆,又勾起了对年味的无限期待。
小年过后,父亲从街上买回了许多新鲜的鱼。午饭后,母亲将腌好的鱼放在淀粉汁里搅拌,然后下到油锅里炸,不一会儿,灶头便摆了满满几盆炸好的鱼,厨房里鱼香四溢,看我们馋得很,母亲便笑眯眯地给我们每人夹上一只,于是这份咸酥又加深了年味的烙印。
等到父亲买回“米糖仔”(麦芽糖),好吃的米稜就要开场了。晚上做好家务,母亲将锅烧热,先将晒好的米稜干爆炒成米稜脯(未爆的米花),将麦芽糖放入锅中熬煮,到一定程度,加入炒好的米稜脯拌匀,用大锅铲铲到方形的木盘里,拿量米的竹筒将拌上糖浆的米稜脯碾压平整,再拿菜刀切成棱角分明的方块。母亲将完整的米稜装入密封的大铁罐里,把切剩的边角料赏给了我们,那种酥脆,夹杂着花生仁与芝麻的香,那才是舌尖上真正的新年美味。
年味不仅镌刻在舌尖上的各色美食中,对于村人来说,每年那些固定的喜事则构成了世代相传的年味。新年一到,新福首当值,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送“喜票”。年底,福首先到自己的“甲”(片区)中登记明年做寿、结婚、生子、入冠,甚至上大学等喜事,然后请先生用大红纸题上各色喜庆的贺词,如做寿题“寿比南山,春秋不老”;结婚题“喜结连理,天作之合”等。等到黄道吉日(一般大年初一或初三),由每甲的福首到各家派送。于是那一日,村中十几个福首一齐出动,街头巷尾,录音机里喜庆的戏曲声此起彼伏,整个村子便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有喜事的人家,早早备好一桌菜肴,温上米酒,但听门前戏曲声响,便放鞭炮迎接。女主人将泡好的糖茶为客人递上,男主人掏出准备好的香烟一一分发,福首将大红喜票张贴在墙壁上,然后和主人入席,酒过三巡,福首推荐一人和主人猜拳,猜拳内容也有讲究,什么“三重财来啊”、“八仙来啊”“大大发来啊”……主人家的笑脸在猜拳声中便愈发灿烂起来。末了,福首要到下一家派送喜票,主人再三挽留,福首再三致谢,主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与福首,燃放鞭炮送行。待福首走远,一家人忙着招呼左邻右舍,大家齐聚厅堂,喝酒吃菜,心情愉悦,其乐融融。
正月开始,大家心里都惦记着一件大事——村里什么时候做戏。年随着戏节的到来,逐渐达到高潮。新戏班一到,全村人脸上都乐开了花,那时村路窄小,只好让村里的拖拉机去接,戏担一车车运进来,像送来了什么宝贝似的,最高兴的要属小孩子了,他们个个欣喜若狂,争相奔走相告。
戏节一到,大人们就会安排我们去邻近村庄请七大姑八大姨们回来看戏。回来吃过午饭,我们就往祠堂跑,早早为大人们占好位子。下午亲戚们陆陆续续到齐,等到神铳冲天响,戏鸣锣开场,戏场内外人声鼎沸。新年的开场戏必演“打八仙”,戏台上那些带着面具的福星财神纷纷亮相,袖子和着鼓乐的节奏一甩一甩的。我们最喜欢看的是这些福星财神兜着袍子,那袍子里似乎堆着无数的金元宝,然后从中间到两边将一袍子一袍子的金元宝甩到台下来,每到这时,台下边笑声连连,也有人往台上扔钱的。有几次真看到那财神一转身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金元宝递给台下的福首,那福首也回赠一个红包给财神,然后转身高举着金元宝放到宗祠里,里面随即响起一阵鞭炮声。
接下来,正戏开场。村人最爱看的无非是那些状元及第、孝子侍亲、惩奸除恶的戏。戏到高潮,台下座无隙地,廊柱下,台子两侧,厅堂后头,过道两边人头攒动,那咿咿呀呀的唱词让听者心醉神迷,仿佛那唱的就是台下观众的心声。待到那善的得到善报恶的得到恶报,那十年寒窗的学子终于状元及第,子荣母贵之时,人们的心潮也跟着跌宕起伏。突然那后台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人们的心绪也到达了极致,一场戏从此在他们的心里印刻了下来,久久难忘。对他们中的多数人来说,这便是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年味了!
年味呵,不仅仅是儿时父母辛勤劳作带给我们的舌尖美味,更是一个家族一个村庄人们精神上那永远磨灭不了的记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