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江/前世今生西陂塘
五百年前,明朝,古田杉洋一个姓李的年轻人,对夫人说:“此地人口过于密集,我们去找个地方拓荒去。”夫人说:“想想就累得慌,不去。”年轻人说:“听说此地往东海边,既可耕作,又可下滩涂捕捞海鲜,日子比这里好多了。”夫人道:“海鲜?那走吧。”
两人走了几日,走到一处所在,南面依山,山不高,北面傍水,乃是群山包围一处海湾,潮起潮落,无声无息,日出之际,红光照着海面,如一面铜镜,名曰赤鉴湖。年轻人说:“就搁这儿住下吧。”夫人说:“给这地儿取个名字呗。”年轻人道:“这块坡地平缓开阔,面朝小海,春暖花开,足够建一个大村,以后我们的任务就是不断增加人口,搞得热热闹闹的,就名增坂。”夫人道:“欧了,那就接着生娃呗。”
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女儿不知道几个,重男轻女吧,无可记载。儿生孙,孙接力,一路繁衍,后来繁衍到四千人口的时候,也就有我了。那个拓荒的年轻人族谱上称之为榕波公,帅得不行。他的子孙们靠着后山的薄田山地,以及村前西陂塘的海产,衍生出一个李姓的聚居地。
西陂塘,文人称之为赤鉴湖,退潮的时候,水流退至一条条港汊,远看宛如莲花盛开,为一美景。还在我不太记事的时候,妈妈几乎每天下来讨小海,就像现在每天去菜市场一样。最多的是蟛蜞,抓一篓子回来,倒在木桶里,蟛蜞如千军万马紧紧挨挨,有密恐症着绝对受不了。蟛蜞在清水洗干净,放在石臼里捣烂,用盐巴腌在陶罐里,要吃了就舀一碗出来,如果讲究点就加点酒糟之类,蒸熟,用以佐饭。这玩意儿偶尔吃觉得不错,挺能下饭,长年累月吃,那种咸腥味一闻就脑仁子疼。小时候我一上桌发现又是这玩意儿,便满心失望,生无可恋。蟛蜞还有另一种做法,捣碎了揉在水里,用纱布把杂质过滤出来,把过滤出来的酱水烧开,凝结成一块块的,就叫蟛蜞膏。这玩意儿好吃,其实是蟛蜞的肉汁部分。
讨小海,有时候会抓到青蟹,也就是蟳。煮熟了,把蟳钳子给小孩当零食,吃得满嘴腥味。章鱼是绝少能得到的,因为从洞里挖一只章鱼,大概要掏出小山包那么多的泥土。偶尔妈妈也能误打误撞到脑子进水的章鱼。我觉得最美味的海鲜是章鱼,因为吃起来有一种猪肉的质感。弹涂鱼、小青鱼等也有,被妈妈一股脑放在锅里,加点酱油、醋,吃起来味道也不错,但终究不过瘾,因为肉不多。
蛏也是常见的,都是螠蛏,壳上有一道如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不过那时候的蛏子都是野生的,瘦得要命,吃剩的蛏壳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了,嘴里感觉还没吃到多少肉。冬天的时候,有土笋,宁德叫土丁,土丁长得貌不惊人,筷子大的虫子,肚子里都是土。农人把它们放在井边,不断用脚踩,用井水反复冲洗。把土洗干净了,放在锅里以水煮熟,加以调味品,放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冻住了,就是传说中的土丁冻。味极鲜美,集海味之精华,又耐嚼,只不过下海要挖一碗土丁,极费工夫。
西陂塘的鱼虾贝类,养了一代又一代人。小时候我长年累月都是吃海里的东西,吃得瘦瘦的,吃到绝望。某年某月我第一次吃到红烧肉,觉得一个大海也抵不上一头猪。
西陂塘造堤拦海是1977年开始,到1979年成功。没有挖掘机的时代,是一个艰巨的工程,集合了每个乡镇的劳力。据说一些劳工受不了苦,从拦了一半的堤上逃往对岸,结果走了一半,就被涨潮的潮水冲走,可见其艰辛程度。拦海成功后,西陂塘有耕地一万三百亩,出过劳力的各个乡镇都有分田。经过几年的土壤退碱,开始垦荒耕作,那时候我们才开始有米饭吃。之前都是吃山上种的地瓜米,以及一点点的山田种的稻米,非常有限。也有在塘内垦荒的地里种薯类,种出来的白薯是咸的,红薯是咸中有甜,特别矛盾的味道。
溯源,西陂塘在宋朝又围堤成功过一次,后来崩塌。清代以及民国时期,都有复围,未遂。这一块土地在沧海与桑田的转换之中,在这个时代终于尘埃落定。
如今,西陂塘内成为东侨工业区,特别是新能源企业,聚集了上万工人。厂区林立,人来人往,人们几乎不知道这里原来是一个海湾了。而通往闸口的那片水域,正在建成西陂塘湿地公园。人类改造自然的历史,就此收官,只有像我这样从这里长大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是低于海平面的——我们在水面以下过着陆地的生活,而它原来是鱼虾的天堂。
这一切,不知道地球是怎么想的。
□ 东侨宣传部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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