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步舒/陈峭随想

陈峭在诸如鲤鱼溪、九龙漈等风景名胜当中算是新锐，更属“小辈”。立冬那天，有幸与文友同游周宁，陈峭便是诸多美景历览中的主题。冬日的周宁比起以夏都著称的亚高原风采，来得冻感而萧然。好在久居高寒，生存舒适度的把握业已精熟，筋骨也尚适应，权作一回“反季节”的畅怀别有逸趣。

在针对山区的诸多改革开放成果当中，首推交通的便利，去陈峭也一样。在冬日雾里云里，好客的东道主替大家选择一条渐入佳境式的游览线路，我以为最是恰当。大家从周宁县城出发过浦源，穿泗桥，进入与之毗邻的南平市政和县地界的西溪，尔后驱车北上，一路的景致竟也赏心悦目惹人停车坐爱。人的欲望也真奇怪，如同文似看山不喜平，眼前的水色山光如此引人，那么高潮的来临应该是更加地奇崛吧？于是，对陈峭的心理评估也就寄托了更多更高的预期。立冬若按民俗，是劳动者冬储、休养体力的好日子，凡人皆难脱俗。只不过，收揽美景，作一次周庄游，不谛为精神上的大“补冬”，尤其对于我之孤陋正当其时。

陈峭位于鹫峰山脉的丛峰峻岭当中，登高望远可纵揽屏南的鸳鸯溪和政和诸山水。若逢清风朗月抑或蓝天白云登陈峭自然妙趣横生，但就贯于探幽掠奇，并以文学的名义相聚于周宁的人们来说，云雾的视觉朦胧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呢！

去陈峭的目的该是探访原乡的古村落，解读文化遗传基因密码。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形势比人强，在深山老林“穷”守着一钵人文富矿，河东河西地四序轮回间，修禅成猷，并让这般静默终将大白于天下，成了声名远播，人们趋之若鹜的胜境，岂非天意？

登高可问菊。去陈峭最好的历程该是从半山腰拾级而上，如此对陈峭的“峭”便能心领神会，豁然开朗。一架通天的云梯，五座兄弟情深的望乡飞亭，竟把这撒落的珍珠串成了链，尽管这链条有些局促，让人意犹未尽，但其中“三宝”真谛早已韵味独然。一者可怀远。从凤翔亭开始信步云梯，景随人移，后垄大峡谷的豪迈气势隐隐传来。鸳鸯溪自然保护区的原始状态被这云雾的聚散离合蒙披得神秘兮兮，时而如俊俏的村姑羞见生客，时而如待字闺中的思春人凭栏吟哦，而这一切的作派，都是为着那千古不变、海枯石烂的爱情经典。我想鸳鸯溪应有蝴蝶谷，假以时日，这峭崖幽谷只要多播撒些招蜂引蝶的爱情种子，定然借势生辉，阴阳相谐，真可圆得新鸳鸯蝴蝶梦了。二者可拜石。风流自古一脉承，米癫之狂，千古趣谈，犹是文人骚客乐此不疲，虽然我辈仅仅是沾了点墨香，但能凭此博一笑，与眼前石趣相印却也难得。云飞、亭隐、峰迴、水潺、鸟鸣、果落，这一切原本于无声处的变幻莫不供人于绵绵思绪。倚山敬山，面对峭崖俨壁，富有飞天想象力的陈峭人该是多么的坚韧与超然！攀峭崖、采灵芝、看鹰翔，尽管或以物力为主旨，却练就了笑对险境的不屈不挠，相互鼓舞着仰止山川，闯荡江湖，写下了“周宁人在上海”的壮美。神龟听经、观音坐禅、石将军护法等等，无时不刻地在呼唤着大山的子孙，慈悲喜舍、荣归故里、造福桑梓。用五千多级的游步道和跨涧的桥栏装扮陈峭，让真山真水真空气灵动了起来，也让渡尽劫波的陈峭洗却铅华，以簇新的风姿，傲立于冬日的飒飒山风。三者可思古。云是鹤故乡，白云深处的陈峭，尽管暂无烂漫山花相衬，但石马顶山可以作证，这一隅安宁与祥和不是凭空得来，需要多少人的呵护与倡导。我们这些访者如同误闯桃花源的陶公，面对着清式的建筑民居，不禁生出几许怯意，脚步轻轻喧哗不再。如水的纯净，如菊的斑驳泥墙，如墨的瓦楞，远远地就勾勒出“避秦时乱，来此绝境，不复出焉”的大写意。静静地如一幅久违的老挂画，勾、皴、点、染，俊逸如缕，逼得你驻足、致敬。一种灵魂脱窍似的怀旧情绪把你送入悠远的过去。反刍？反思？反哺？在她的面前一如高堂明镜、学术界和高等学府里的殿堂供奉似乎都黯然失色。在这与天相接的地方，人与自然总存默契，这时雾散了，云退了，草野山光仿佛都打开心扉欢迎我们，尽情地絮诉着自己的昨天、今天与明天。

明朝年间，这里的人就与天然类结下了不解之缘，不论是先入为主的张姓塑造了张家峭的昨天，还是后来居上的陈家，陈峭都离不开拓荒者的精神家园守候。但凭几丘薄田、几孔清泉、几棵劲松，俯看星河摇落，悠悠数百年，嗷嗷近千人在这与世无争的王国休养生息着。穿越古老的村居巷闾，参天古树、桃花潭水，那种已经淡去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荷锄画面，以及秋来丰收乐而鼓之的踏歌场景，在东道主的绘声绘色当中款款而来。人类的迁徙史也告诉我们，战乱与生态灾难，让这千峰万壑有了炊烟，有了村舍，有了“七池、九井、三大梯”的杰作，有了古祠、仙奶殿、镜明王塔的文明记忆，也有了古炮楼、烽火台、滚石阵等军事防御设施的岁月硝烟。同样不堪重负的生态，在接纳与推崇间，像动物王国里的母亲们在教会儿女生存的技能后，毅然决然地把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一个又一个的陈峭人推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出去、走出去，沿着下山的悠悠古道，南下北上，开枝散叶。走出去、走出去，顺着后垄大峡谷，放排拉纤，三步一回头。只有远离故乡的人们才会倍加珍惜梦里故乡。于是代代思归人的激情化作万千的嘱托，留住了挥之不去的乡愁故事，和那衣锦还乡的如酒如歌诗篇。

万物从容，正如崖隙里的秋黄从来不羡慕篱边的菊花，一切都在耐心地静候属于她们的时节。冬天到了，春天定然不远，陈峭的明天定然令人憧憬。仙境般的陈峭，也定然在陈峭人的耕牧之下，赋予更多的灵感、更浓的文气、更加天然的原乡秉性。唯独如此便能吸引更多热爱的人们走进陈峭、亲近陈峭、话说陈峭……

（题图摄影 徐龙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