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志/双石记
多次与这尊石碣相逢,应该算是老友了,但总觉得还是相当陌生。石碣并不高大,高1.1米、宽约0.8米、厚0.3米,四周经岁月整容师率性剪裁已严重变形,所幸主体部分未见破坏,篆书“霍童洞天”依然清晰可见。
据清乾隆《宁德县志》记载:鹤林宫内旧有石碣,篆“霍童洞天”四字,旁隶“天宝敕封”,宇极苍古,下戴贔屃。明嘉靖初,宫为洪水荡析,石碣、贔屃并折。今宫石柱尚存,折碑徙宏街榕树下。
关于霍林洞天的记载,祝穆在《方舆胜览》说得很明确:霍童山在宁德北七十里。《洞天记》所谓“霍林洞天”是也。唐武后时,司马炼师于此修炼,后驾鹤升天,遂赐名“鹤林”。祝穆为南宋末本省建阳人,一生专注于地理研究,早年一直在闽、浙、淮、粤等地游历,对当时的霍林洞天无疑是不陌生的。宋时祝穆的铁笔直书,是对唐代《洞天记》和北宋《太平寰宇记》的接力传承,延续着霍童洞天千古的道脉,是对“霍童洞天”这尊古石碣真实性一次极其重要的发声,是对第一洞天历史的一次真实定格。
后石碣还是没有得到很好地保护,又经历了被沙土掩埋的命运,想来也是一肚子心酸。意想不到的是这尊石头却出奇的坚强,1961年它在地下又被挖掘了出来而重见天日,让人不免产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叹。
我每次见到它,都是在新建的鹤林宫的一个黑暗的角落。每每,心中总有些不忍。我触摸着四个大字,仿佛古老生命的律动在我的手指尖滑过。圆润、丰腴、厚重而不滞,凝神间,内心仿佛感到阵阵磁力线的撞击,不知是一种吊诡而神秘的吸引,还是一种心游八方的洒脱?我不由自主地对这位书家心仪起来。
我们忍不住想把拓下来。在一个良辰吉时,用喷雾器将水喷到石面上,并用很薄的高级宣纸贴住石面,轻轻拍打粘住,“霍童洞天”四字立即凸显出来。我不禁眼前一亮,仿佛刹那间从石碣里蹦出四位仙人,是茅山派的鼻祖茅盈?是杰出的道教思想家陶弘景?力挺霍童为第一洞天的司马承祯?是“第一洞天游二回”的白玉蟾?抑或是秘密隐居霍童洞天潜修的远古神仙?
或许是看到旁有“天宝赐封”的隶书,有人认为是唐明皇所书。为此,专门请教了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陈远先生,他认为有可能是书法家李阳冰所书,省书协副主席陈秀卿也持相同意见。
李阳冰是诗人李白的族叔,为唐代杰出的书法家,小篆圆淳瘦劲,康有为《广艺舟双辑》称其“以瘦劲取胜”,其一生多在县级以下政府任职,似乎不大可能为朝廷书写诰命。
于是我想在唐玄宗同时期的书法家中寻找蛛丝马迹。颜真卿不像,李邕不像,当看到徐峤之的作品时,心中不禁一动,感觉有些玄机。但细读徐峤之《书丹》等作品,发现似乎圆润略有不足,于是顺藤摸瓜找到其子徐浩。徐浩继承了峤之的衣钵,并把隶书引向了时代的巅峰,“引篆入隶”成了他独特的书法符号。徐浩深得唐明皇的喜爱,他也是皇帝诰命的重要写手,隶书杰作《嵩阳观圣德感应颂》就出自其手。就在这幅作品中“峒”右边的“同”与“洞”字右边的“同”字形结构和用笔风格都比较相近,这就难免使人联想,天宝年间享有崇高威望的道教领袖司马承祯代皇帝赐封天下名山时,徐浩书写了“霍童洞天”石碣,在京城经工匠精工制作之后,便不远千里送到了当时已是众多修真之士慕名前往的鹤林宫。
当然,也许徐浩也不是“霍童洞天”的书者,但这并不妨碍这尊石碣的地位,它的存在让人不得不对这方水土充满敬意,它无时都在诉说着霍童洞天的修真历史,以及那探究天人之秘的壮烈往事。
一群专家,来自好几个省,他们默默地注目和细细地观察这尊石碣,抚摸着旁边模糊的字迹,许久,说:在霍童洞天,它最具分量。
的确,它是“第一洞天”的镇洞之宝。
天冠说法台
不得不承认说法台是块很奇怪的石头,它矗立在半山中,俨然像个巨大的台子,多少年来都只能远望它,仰视它,除非猿猴,很难抵达它的顶端。
远观此石,背后高耸的华顶峰从中伸出一脊,上面却十分奇怪地长满茂密的植被,向前延伸时瞬间停住而结出了一枚硕大的果实,又如鲸鱼喷起冲天的水柱。
近看这“水柱”,壁高进百米,宛若刀削斧劈,方方块块竟然出奇的工整,让人对自然的鬼斧神工叹为观止。初次登临,沿着山脚的石脊攀援而上,手抓石隙或席草挺身上爬,不免心惊胆战。尤其是朝觐者中还有女士也在艰难前行,那叫声已达恐怖等级最高的层次——触耳惊心了。
到了石台的颈部,还有五六米高的直立峭壁。幸好先前有矫捷的村民利用铁钩绳索等工具攀爬而上,在上面固定好绳索放下来可供援手,不然也只能望石兴叹了。
费尽了全身气力登上这方台子,这台子更像观心台了。有人忙着拍照,既拍风景也拍人景;有人焚香祷告放鞭炮,向菩萨献礼求菩萨恩赐;有人高歌狂啸,有人则小心谨慎地向下窥望万丈深渊……心有所望,外有所象。
这块石头来历不凡。号称“万经之王”的《华严经》中写到:东南方有处,名支提山,从昔已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现有菩萨,名曰天冠,与其眷属、诸菩萨众一千人俱,常在其中而演说法。
就因有了《华严经》中的这一段话,这块自从地壳运动后就形成的石头便有很灵性的名称:天冠说法台。
其实,天冠菩萨来历似乎已很难考证,有的说天冠菩萨是佛界的组织部长,有的说天冠菩萨就是弥勒菩萨。佛经几经颠沛流离传到中土,又经手中没有统一标准的译家音译、意译的发挥,且印度的许多佛经著作已经失传,考证之难难于上青天了。我倒是更乐于接受天冠菩萨弥勒说,弥勒大名无人不晓,更何况在佛的无量时光中本来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弥勒、天冠二位一体不亦妙哉。
下了说法台,走到对面新建的九贝公路上,回首一望,又有了惊人的发现:华顶峰两侧石壁蜿蜒下揽,将说法台环抱在中央,活脱脱像一尊弥勒佛端坐在一张案桌上处理灵界大事,揭秘宇宙之玄。天生奇石,必有灵气所钟。
现在,从说法台山脚已修了一条登山道直达台顶,登顶妇孺皆可为之,似乎缺少了原有的那份神秘。不过,一两好友,登临之后静静坐坐,抑或尽情吐纳呼吸,还是另有一番景趣的。倾听自然和宇宙的声音,一如倾听松涛的引吭高歌,一如倾听翠竹的低吟浅唱。
一石有一石的天地,一石有一石的乾坤。
奇哉双石,一道一佛,一小一大,却异彩流光,辉映古今。
责任编辑:陈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