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音/与松为邻

宁德网（诗音）家住龙首山莲花峰下，北窗和北阳台正对那朵向我倾斜盛开的莲花，东窗也能看到延伸的莲瓣。山上遍植松树。偃仰坐卧，满窗松翠色，四季不老，唯有苍枯润翠轮回。因为楼高，常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莲花峰的万顷松涛声。但那炎热的夏日午后，满山松树在烈日炙烤下散发出的缕缕松脂香，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断续飘来，却是真切的惊喜和欢欣。

喜欢松。松的好，没法说。一本《论语》，孔子独对松感叹：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只一句，便觉天地高阔有大气，人间有信仰。我为松的一身清气倾倒，正如我为樟树的清凉之香所魅惑。松的清，在姿，在形；也在质，在品。松在高处，精神明亮；也在凡世，有可遇可求的温厚朴实。

松叶，针形，一束束着生于短枝的顶端，如拂尘，有仙气。小时从连环画故事里读到：士兵远徒山野，炎夏无水，采松针解渴。一试，果然。从此入山，总要撮数枚松针在嘴里嚼嚼。松叶色苍翠，如青橄榄，味也如青橄榄，连青涩回甘都相似。去年海边看日出，早起滴水未进，朋友口干难奈，教她松针解渴，且清口腔。朋友一试再试，且惊且喜，如遇神迹。松叶如针，只针病痛。渴也是病痛。松针主治：风湿疮，生毛发，安五脏，守中，治恶疾避瘟疫。久服不已，绝谷不饥不渴，轻身益气延年。

松花春开，花如掌灯。虬枝绿叶间擎起无数灯烛，有单烛独焰的球形灯盏，也有燃起三五根蜡烛的枝形烛台。淡黄或浅棕红的烛光把满山照亮，如举办豪奢盛大的晚宴。松花是粉，不经久。瞬间风吹雾散，或被雨水浇灭。好像喻示世人，浮在面上的富贵繁华烟流云散，只有默默沉潜才是悠长不凋的岁月。松枝上细长的灯烛，花粉散落后周身长出嫩绿松针，枝梢就又往上长高了一轮。而圆形花球落了粉，硬实了，就长成了一个个绿松果。秋后松果变褐红，果熟有松子。松果层层鳞片张开是松塔。我见过落地的褐红松塔，也常看见松枝间跳来跳去的松鼠，但至今没见过一粒松子。

松树自是洗尽浮华，神清骨峭，天然本真。这样的松花于松最是恰切，连花瓣都不必。细想世间也没有哪款花瓣配得上松。松花可药可食。山中闲来无事，可用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松烟制墨，写几粒散淡文字，粒粒也是淡淡松香。或者什么也不做，单单一盏松针茶，坐看满山松。那枝，那叶，那干，及其之间的呼应关联，都有可观可思。尤其老松如长者，临风洒然，有稀世古风，可坐对谈禅听古琴，当然，也听天风流云，花落溪涧，鸟鸣枝梢。人爱以松誉人，我拿什么誉松呢？“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与松为邻，能沐染清气，也是仙缘。松间常有仙鹤高人出没，但你很难遇到他们。那些人四处采药或访友，山深云深不知处，但留下厚厚两册《本草纲目》，古卷有图有文，上书：千年之松，下有茯苓。松脂入地千岁为茯苓，盖松之神灵之气。茯苓形如鸟、兽、龟、鳖者为上品。茯苓和露煮，当然是仙药，延寿珍品，不仅开胸腑，调脏气，伐肾邪，安魂养神，开心益气，使人面体玉泽，甚至传说可役使鬼神。松脂酿酒，则治肝虚目泪。松树遍身无不药。

松脂入地千年化琥珀，万年化蜜蜡。而作为松香，抹在琴身和弓弦上，弦歌摇动，能风雨雷电，也能春光融融。那松脂是松用来修复敷衍伤口的，松木内部也有，红润透明或浅黄晶莹，渗凝在局部的木质上，乡人常削下那片，作为引火柴，极易燃，火光灼灼噼啪作响，如怒如烈。

松木劈成柴锯成粉，仍有清香，不像他物，死亡意味腐烂和秽败。这是松的洁净和清逸。

喜欢与松为邻。

（题图摄影 徐龙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