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华/排成风景的土墙

对禾溪这个村庄，我是先从画册上得到初步印象的。

真应该感谢那些不辞辛苦的摄影家，他们用镜头留下了村庄最美丽的模样。我看到的这幅禾溪照片，收录于精美的《周宁旅游风光》一书之中。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在春天吧，尽管天色还有些灰，但前景那一丛茂盛的白花，香气飘溢，已经在奔走相告着春天的讯息。目光顺着那条青石铺就的沿溪小道往前移，就看到了照片的主体——一排沿溪摆开、错落有致的古民居。那乌黑的瓦顶、那憨厚的土墙，构成了乡村特有的质朴和体贴。这样的照片让我想到了江南那些诸如西递、宏村等知名小镇，其实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一溪清水一排民居，却让很多游人痴迷和沉浸于其中。

我们也同样被图片上的禾溪所诱惑，一条溪水，一排民居。

一个晚春的上午，我们前往禾溪。陪同我们的是纯池镇年轻的镇长，他指着不远处那满目苍翠的山岭说：这地方叫半岭，每当清晨时分，从山底涌起的山岚，如一幅写意国画般渐渐渲染开去，越来越浓，掩盖了青山，掩饰了绿水，连眼前的盘山公路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灵动的雾。这时的车行驶得格外小心，往外看，车轮在滚动，雾也在滚动，仿佛行驶在云层里。当地的文人灵感一来，给这景观起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半岭晓霁。

那禾溪呢？

这里只是仙道，禾溪才是仙家。懂文学的镇长回答得既含蓄也浪漫。

一进禾溪，我们就被这千年古村的建筑给吸引了。最抢眼的，当然就是照片上那排沿溪的古民居。初夏的阳光明媚，但这些古老的房厝却始终保持着一份安谧和淡定，数百上千年的岁月，它和四周的山水有什么没有见过和经历过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激动和欣喜在这里都衍化成很有气度的宽容，使得我们也赶紧收敛了那份唐突和喧哗，轻手轻脚、静静地欣赏着古厝的风韵。这个村子被一条小溪分在两岸，我不知道这溪是不是也叫禾溪，但我还是自作主张把它叫作禾溪，既朴实也温馨。沿溪而居，是先民充分利用水的智慧体现，上游下来的水先经过村庄，供人们饮用和洗涤，然后，再进入下游的田园。清澈和鲜活，正是乡村溪水的特点，那倒影于水中的古厝，在水波的荡漾下，成为了一幅抖动的绢画，而抖动水波的正是溪里的鲤鱼。周宁的浦源有一条远近闻名的鲤鱼溪，它和九龙漈一起成为了周宁的主景区，但去的人多了，那鲤鱼有些世故，潜伏于水底迟迟不肯露面。而这里的鲤鱼却像幼儿园的孩童，一见人来，都纷纷浮出水面。有人将光饼抛入水中，那鲤鱼迅即聚合，你争我抢，发出的“啵唆”声，充满着率性和快乐。这溪里的鲤鱼个头大，大的有七八十公分长，重量不少于二三十斤。就这样一条灵动的禾溪，让整个禾溪村都跟着跳动了起来。

再看那溪岸上不抖动的古厝，这才是禾溪醉人的所在。古厝是人类繁衍生息的最好见证，这些沿溪摆开的古厝，从不同风格的飞檐和翘角来判断，多为明清建筑。但几百年的沧桑，吸收和融合了彼此之间的气息，使这些古厝有了最大的相同点，那就是一样的黑瓦一样的土墙。

黑瓦原先不是黑色的，是因为时间的沉淀，让它在常年的风吹雨打中从青瓦变成了黑瓦。而土墙也没有了原先的光亮，显得有些黯淡。我曾经在农村插队，也见过筑土墙的活计。由于石块、砖块这样的垒墙材料来源少、价钱高，在经济不发达的乡村，多用粘性强的黄土垒墙。把木板做成的垒墙工具架在石基上，然后往夹板里填黄土，再用夯木使劲地夯。填土、压实，再填土、再压实……墙就这样地拔高，然后在适当的高度框个方块当窗户，采光透风，这面墙就大功告成了。待几面墙都拔得一般高时，东家就披红挂绿地上房梁、盖瓦顶。至于房厝的内部隔墙、楼梯等，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经历数百年而不朽。家住山间，黄土和木头就在家门口，随取随有。

禾溪的这些古厝，已经存在了三四百年。月落日出，花开花落，那古厝的瓦上堆积了落叶和鸟屎，墙边也生出了杂草和青苔。住在厝里的人慢慢地老了，夕阳下，他们坐在自家门前，看鲤鱼游动，看溪水流淌。那水流着流着，什么时候也就把人带走了。那房厝渐渐老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古厝。黑色的瓦片开始断裂了，需要更换；土黄色的老墙开始掉土，有待修补。好在那墙厚实，即使剥落，那速度也是很慢的。有鸟儿看中那缺口，欢天喜地地用小小的爪不停地掏墙，掏出一个可供自己藏身的小洞。当然，这小洞和屋檐下的燕窝是不可比的，如果说那燕窝是风雨不侵的别墅，这鸟洞就是一个简陋的蜗居。

古厝有了鸟声，却渐渐少了人声。随着人们对居住条件的改善，水泥钢筋这样的现代化建筑材料，也同样出现在了村庄之中。村里也有几座水泥楼房拔地而起，人们陆续搬离了古厝。尽管古厝的土墙是冬暖夏凉，但在乡村看到空调冰箱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了。

外来的物质进入了禾溪，外来的人呢？也来了。他们大呼小叫，惊讶地发现在深山里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的曼妙之处。看看那排古墙以及墙上的鸟雀，看看那条禾溪以及溪里的鲤鱼，还有村中那座保存完好、供奉着杨、柳、倪三位仙姑的贯木拱廊桥——三仙桥，都让你惊叹不已。那头戴黑帽、身着蓝衫的老妪，三三两两，坐于桥中的美人靠上，重温着往日的青春和活力。这一切，都成为了乡村旅游最丰富最别致的人文和自然景观。当地人告诉我们：如果是黄昏的时候，那太阳的余晖洒在这排土墙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漂亮。我知道土墙不像玻璃，它不反光而吸光，肯定会有一种从墙体内透出的明亮。

土墙既是历史也是现实，被定格在了照片之中，也被定格在了人们的脑海之中。但凡说起禾溪，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排成风景的土墙，然后才是鲤鱼、廊桥……从土墙之间的青石板小道往村里走，还有很多的古风迎面吹来。那居高临下的土炮楼，那四通八达的蛛网路，都能留给你玄妙的遐想和好奇的探究，以及那里的风俗民情、那里的人文历史……

毕竟，这是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村。虽隐藏于群山峻岭之中，却一样地闪烁着历史的光芒，仅仅这一排沿溪排开的古厝土墙，就让我如此羡慕让我如此痴迷，竟然衍化成了我心中一幅美丽的乡村风景画。（题图摄影 徐龙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