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
宁德网消息 (彭丽) 家乡有石桥,村民都叫它石桥,与散落在各地乡间的小桥一样普通。
所谓石桥,就是用石头造的桥。这样的解释不禁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的“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莞尔一笑。石头砌成桥礅,条石打平铺面,间隙长满杂草。春季有杜鹃开放,夏天荆棘郁郁葱葱,秋天漫山芦苇如雪,一溪碧水映着它的清影,冬日落木萧条,它在天空灰蒙蒙的背景下,坚守寒冬。人们总不至于心疼一座石桥会惧怕寒冷,因为它不带情感嘛,应该也是不怕冷的。
关于石桥的传说,小的时候老一辈人会交待。最初的传说是建桥的匠人爱吃鸡蛋,做工分文不取;后来又成了石匠是好手艺,而有个徒弟爱吃鸡蛋。说得更多的则是以道教为蓝本的传奇,某处有一妖作怪,玄武大帝派了手下龟蛇二将来降妖,或者干脆就说是玄武大帝亲自降妖,手下的龟大将化为一座山将妖镇压住,因此有了这处村庄名唤灵龟,桥是大帝看到此地人们谋生艰辛而赐予的。这时老人会指着那边说,看到这座山吗?那是龟身,那边凸起的,可不就是大龟壳么!等到长大,老一辈人也离开了,这传说就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还会记起来了。
石桥对于村庄的意义,除了通行,就是个标志性建筑。“我在石桥头等你”“走,去石桥玩”。村庄哪里有什么景色呢?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绿色是满眼的,遍地开满的小花,自然景观几乎就是村庄的全部,人工建筑成了稀奇风景。时间久了,人工建筑被岁月雕磨得平整而自然,渐渐与山水村落融合在一起,成为了村庄的守护或是象征,成了一道人文景观。
一河一桥一村貌。站在石桥上,远远可以看见半个村庄的炊烟。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他们像诗经里说的那样,于蒹葭苍苍时节,在石桥边徜徉。从三千年前的诗经开篇走到现在,变换的是时间和风景,没有变化的是青春年少甜蜜懵懂的爱恋,欲语还休的情肠。而对于年少的稚子而言,石桥是个玩乐场,那是他成长记忆里泛黄的底片。
少年长大离开故乡,时间和场景变幻得太匆忙,措手不及。偶尔回村庄时,不是土房子没了,就是又一片青山开发了。乡邻的白发一转眼爬满头,他们不再当回去的孩子是孩子,小到田园纠杂,大到国家时事,聊的已经不再是哄人的传说。最初这会让已经长大的孩子们感到忧伤,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还是村庄的小孩,在石桥上扔石头打水漂的小孩。如果在石桥上偶尔遇见回乡的大孩子,问他在做什么,他也只会掩饰自己是来看风景。可是石桥能有什么风景呢,外面喧嚣的世界里似乎什么都有,家乡这冷落寂寥的小桥,不过是怀念,是一缕铭刻于心间的乡愁。那塞满了杂草根和泥土的桥面题字被暴雨冲刷干净,或者用手抠去后,上面的字迹还是孩童时代看见的那副样子。从前不理解为何有人会为了守护一些破败不堪的古建筑而歇斯底里,后来渐渐明白,那是因为他们在守护自己。没有了这座告诉你来自何处的石桥,红尘滚滚,一不小心,大家会走散,会迷失了回家的路。我们从一开始就以为,背井离乡创造一番大事业是一生的主题,到后来才发觉,自己渴盼的不是旅途,而是回家,我们与家乡的每一棵大树、每一缕晨烟都紧密相连。
最近一次见到石桥,是因为它的身世被公开。在一次公路改建中,有人发现这座叫石桥的石桥,它有名字,叫福源桥,始建于南宋,重建于明洪武年间。而村庄的胡氏族谱里,赫然有“虹桥玉带”的记载。石桥身世被公开后,引起了乡邻们一次小小的集体自豪,再远再难联系的人,也都通过互联网得知了这一消息并为此骄傲。每个人都曾是石桥的过客,石桥也是每个人的回忆。离开家乡的时间久了,当回忆突然被翻出来还是如此鲜明,难免会兴奋。只是人声鼎沸离去,石桥除了被围一层孤零零的红色警戒线,它依旧只是那座普通的生长在记忆暖阳里的小桥。
回到家乡,站在这蒹葭苍苍的小桥流水边,将幼年的回忆从梦中唤起。我迈过故乡的草木春深,站在石桥上与风对话,抚摸着桥面每一处苍凉的刀刻,听它们诉说这八百年来的遗忘与叹息。我知道,我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故乡,不会忘记怎样回家。
责任编辑:叶著